詩境中的寒鴉圖

陳治軍

輪回之鏈

蛛絲銜著一座昆蟲的墳冢。這枚來自寒鴉腹中的殘留，在冷風中蕩悠。

懸葬的日子：上不巴天，下不著地。須彌諸山，芥子與針鋒，全部淹沒在空氣中。枯萎之聲，斷斷續續，若有若無。

游絲：吊著一枚輪回的宇宙。

詭異的空廓

在白雪中，只能保持凝固的瞬間：靜謐的詭異黑點，寂寞得讓人心存不安。

寒鴉年少時，深埋在雪地里的憤怒，此時已經步人暮年。時光悄悄開始泛白，慢慢悠閑……仿佛一杯白開水，淡得有些微甜。

臘月里：寒鴉斜飛的影子，掩藏著巨大的空廓……有如恒久的忍耐：雖飽經滄桑，卻深長悠遠……

一種蒼寂

風雪：磨亮了寒鴉的喙器。尖銳的黑羽，杵在風與雪的間隙。

刺骨的寒光擦肩而去，一座孤城，側身擠進了寒鴉的眼里。

我只想取走，喙上那彎新月的懷抱中，鑲嵌的鋒利。不料，卻碰翻了翅尖上：潛伏已久的半城蒼寂。

即逝的時光

黃昏懸垂枝頭，十指，把大小不一的木琴敲擊。一只寒鴉登高遠望，身體在凜冽的風中戰栗。

如鉤的新月，一頭扎進它灰白的眼里，濺起的雪花，撒白了一地。

回聲陣陣，是一級一級的臺階：爬著，爬著……就沒了自己。

死灰復燃的黑點

垂首的寒鴉，約等于一秒被打磨后，涂滿黑漆的時間碎片。一段從叫聲里，掐出的安寧，僅僅只能夠維持寒鴉低旋三圈。

渺小而又短暫的黑點，突然間，在微圓的眼球上：死灰復燃。

一種情緒

你厭倦了背負黑色磨坊，靜謐在白雪中間，默語惆悵的窘境，卻又沒有勇氣脫身。

你的咽喉里，居住著一柄扇形的板斧，只要情之所至，“哇”的一聲興起，就能砍得樹枝上的積雪撲簌亂飛。

黃昏降臨：你把厚沉的緘默點燃，并拜為心頭的一炷高香。摟著板斧睡覺的小小喉結，如臨深淵，度日如年。

即 我

空中：滿是飄飛的白色羽絨，地面鋪積的也是。

你只是一滴隨心所欲去涂鴉的墨。是純潔中的污點，我亦如此。你展翅高飛，劃破長空，瞬間就洗白了留在原地的曾經。

我卻只能硬成一塊頑石，墊起黑夜的腳，讓它全力攀爬到東方升起的黎明。

剪碎的黑色絲綢之屑

紛紛揚揚地，是冷冽寒風剪落的雪粒，連同無意間被剪碎的絲綢之屑，在夜色的潑墨中湮滅……

黎明的晨曦，重生于黑夜。旭日圓潤的吻，印在黎明的前額。

寒鴉的黑

這只寒鴉，在灰色蒙蒙的天底下飛。比靈魂的欲望輕，比上帝的旨意低，比一朵雪花高了幾毫米。

這是一個濃縮的黑夜，用重重的鐵錘都敲不碎。但它卻不敢與雪原茫茫的白，對視一回。只是一頭扎進空空的饑餓，靠收集雪破碎或斷翅的響聲，充饑。

雖然這樣黑，這樣孤寂地凝視：一只瓷質的梅瓶碎骨粉身。卻比看雪色的碎白，更輕;比看閃亮的燈火，更明;比用一把鈍刀奪人性命，更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