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婉琪
摘 要:從先秦到明清時期,歷代涉醫文學表現出了醫學的進步,也折射出社會的發展和歷史的演變。優秀的涉醫文學作品,既被賦予了深厚的文化內涵,又促進了醫藥學知識的普及和發展。
關鍵詞:涉醫文學;中醫藥;養生
中華五千年悠久的歷史,孕育出許多燦爛的傳統文化,文學和醫學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與人們生活休戚相關的古代醫學,是許多文學作品的表現對象,疾病的診療、中藥的神奇功效都可以在文學作品中找到印記。文人通醫,創作出一些與醫藥相關的文學作品,也是中醫藥普及和傳播的重要方式。“自古文醫不分家”,漫漫的歷史長河中,文學和醫學相互交融不可分割,這也對后世文學和醫藥的發展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我們不妨從文學、醫學交融發展的歷史過程中去追根溯源,回顧其自先秦兩漢時期開始萌芽,后逐步發展成熟的過程。
先秦兩漢時期,還處于文學未完全自覺期,各類文體也還未完全成熟獨立,但已經具備了后世文體的雛形,所以可以用后世文體的名稱。先秦時期文、史、哲不分離,詩、樂、舞相融合,文學具有開創性、綜合性、實用性等特點。《詩經》是我國最早的詩歌總集,收錄了從西周初年到春秋中葉的305首詩歌,開創了中國文學現實主義這一主要流派,影響深遠。《楚辭》開創了浪漫主義詩歌的流派。《史傳》散文故事情節曲折動人,也不乏哲理思辨。諸子散文采用了多種文學手法,如寓言、比喻、夸張等,飽含哲理,引人思考,傳為經典。秦漢文學與先秦相比出現了一些新的特點,就詩歌而言,《詩經》四言軀殼僵化,楚辭的形式轉化為賦,漢代樂府民歌以一種新的姿態、新的活力,顯示了不可抗拒的力量,并醞釀出中國詩歌經久不衰的五七言體[1]。這些文學作品中也有許多涉及醫藥的內容,筆者主要以《詩經》《楚辭》以及漢賦中的涉醫作品為例。
《詩經》中記載了40多種疾病名稱。《楚辭》中也有疾病記載,比如《九章·惜誦》中寫道“反離群而贅肬”,這里的“贅肬”就是一種皮膚病,受病毒的影響,皮膚上呈現出跟正常的皮膚顏色不同的或是黃褐色的突起,表面粗糙而干燥,不疼不癢,多長在面部、頭部或手背等處。我國最早的一部百科詞典《廣雅》中也有記載:“肬,腫也。”此外,《詩經》《楚辭》和漢賦中對于本草的描寫也是一大特色。據李經緯《中國醫學通史》統計,《詩經》中記載的可入藥使用的動物、植物、礦物有300種。如《溱洧》中有“維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芍藥”;《采苓》有“采苓采苓,首陽之巔”;《聊椒》有“椒聊之實,蕃衍盈升”。這里的芍藥、茯苓、花椒均具有藥用價值。雖然《詩經》是文學作品,不會單獨描寫本草的形態、藥性、治療效果等,但其采用了一些比興的手法,用本草的某些特性表現作者的情感。例如,《關雎》:“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后世稱荇菜為鳧葵。《新修本草》記:“鳧葵,味甘,冷,無毒。主消渴,去熱淋,利小便。生水中,即荇菜也。”這里用荇菜參差、搖擺比喻淑女婀娜多姿。東漢著名文學家王逸《離騷序》中說“《離騷》之文,依《詩》取興,引類譬喻,故善鳥香草以配忠貞,惡禽臭物以比讒佞”[2]。這里就指出以《離騷》為代表的《楚辭》里的善鳥、香草、惡禽、臭物,這些本草被賦予了比喻的意義。如香草“芷”,常稱白芷,有祛風濕、活血排膿、生肌止痛的療效,并且還有一定美白的美容效果,在《楚辭》中多有提及,如“邕江離與辟芷兮”“蘭芷變而不芳兮”等。到漢代,賦這種文學形式興盛,鋪陳寫物,辭藻華麗,其中也有一些記錄本草的作品,如曹植、王粲等人所作的《硨磲碗賦》。《海藥本草》中記載硨磲“主安神,解諸毒藥及蟲螫。以玳瑁一片,車渠等同,以人乳磨服”[3]。曹植、曹丕還作有《迷迭香賦》,這里的迷迭香也是味本草,具有鎮靜安神、醒腦作用,對消化不良和胃痛均有一定療效。由此看得出,先秦兩漢時期文學與醫學交融處于萌芽階段,詩、文、賦、散文等文體都有涉及醫學的內容,并且本草的比例較大,其所蘊含的比興意義對于后世文學也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唐代是中國封建社會發展的鼎盛時期,此時經濟的發展帶來了文化的繁榮,古典文學進入了全盛時期。這一時期,詞這種形式開始興起,當時稱為曲、曲子、曲子詞,中唐以后文人創作增多。唐代也是繼先秦兩漢之后散文創作的高峰期。唐傳奇開始運用虛構想象的藝術手法,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小說標志。特別是唐代詩歌,是中國詩歌最高成就的代表,光《全唐詩》就收錄唐代詩人2539人的詩作42863首,數量眾多,風格各異,是中國詩歌史上的高峰。同時,醫藥學也在發展,在醫經、本草、針灸方面都達到了空前的高度。同時,文人通醫的現象十分普遍,他們創作出大量與醫藥相關的文學作品,這些作品既豐富了醫學的文化內涵,又促進了醫學的傳播和普及。《中國文化史》有段論述,“唐人學藝之精者,自詩文書畫外,復有二事:曰音樂,曰醫藥”,可見唐代醫藥學之盛。以唐代涉醫文學中最具代表性的藥名詩為例,這一詩歌形式發源于南朝,在唐朝得到發展,至宋代達到繁榮,將一種或者多種藥物名稱嵌入詩中是其特點。藥名詩以藥為主、詩為輔,是中藥和詩歌相結合的產物,有一定的娛樂性和游戲性。藥名詩既展現了唐人豐富多彩的生活和文人的雅趣,也反映出藥學的發展和普及。許多中藥名詞匯豐富,有雙關、會意、諧音等特點,也成為詩人創作的素材。如中唐詩人張籍《答鄱陽客藥名詩》寫到:“江皋歲暮相逢地,黃葉霜前半夏枝。子夜吟詩向松桂,心中萬事喜君知。”該詩表達了詩人與友人的深厚情誼,其中藥名地黃、半夏、梔(知)子、桂心、使君子(喜君知)嵌入詩中[4]。晚唐時期詩人陸龜蒙、皮日休更是掀起了藥名詩創作的高潮。唐代許多文人還有種藥、采藥、制藥的習慣,人們為了讓疾病得到快速治療,自古以來就有自種草藥并且自采、炮制的習慣,一些種藥詩、采藥詩、制藥詩就應運而生。例如,韋應物《種藥》:“好讀神農書,多識藥草名。持縑購山客,移蒔羅眾英。”杜甫久病成醫,自種草藥來醫治自己的疾病,他在《遠游》一詩中就曾寫道:“種藥扶衰病,吟詩解嘆嗟。”孟浩然《白云先生王迥見訪》:“居閑好芝術,采藥來城市。”杜甫《秦州雜詩》中也寫道:“采藥吾將老,兒童未遣聞。”這些種藥、采藥詩反映出藥物的生長環境,也能體現出詩人與自然的親近。有些詩人還在自家開辟藥鋪,種藥躬耕,這也與文人兼濟天下的道德追求是一脈相承的。制藥詩更能體現詩人盡力尋找與自然溝通途徑,制藥的過程充滿了樂趣,意境恬淡優美。例如,錢起《月下洗藥》:“汲井向新月,分流入眾芳。濕花低桂影,翻葉靜泉光。”王建《戲酬盧秘書》:“蕓香閣里人,采摘御園春。取此和仙藥,猶治老病身。”涉醫文學在唐代的興起有兩方面原因:一是中醫藥學在理論體系、臨床實驗上有長足的進步,文學也空前繁榮,各種體裁、風格都大放異彩;二是文人在“上醫治國,治人猶如治國”理論的影響下,認為好的醫者,不僅能治病救人,也能以醫理來論國事,治國與治人相通。所以許多文人兼通醫藥,“濟世救人”中飽含他們的人生理想和政治抱負。
宋代是中國歷史上經濟與文化教育最繁榮的時代之一,儒學復興,社會上彌漫著尊師重教的風氣,科技發展突飛猛進,政治也較開明廉潔,統治者采取重文輕武的施政方針,重視文教,極大提升了文人的社會地位。詞這種文學形式發展到高峰,成為宋代代表性文學。最全面的詞類總集《全宋詞》就收錄1330多家詞人2萬余首詞作。同時,宋朝幾位皇帝對醫學十分喜愛,組織編修醫書,發布醫學詔令,宋初還建立了完全意義上全國統一的最高醫藥管理機構——翰林醫官院,醫學的地位有了很大提升。中國中醫科學院研究員李經緯教授在《中國醫學通史》中說到:“縱觀中國醫學發展史,在歷代皇帝中,重視發展醫藥衛生并主要發揮積極影響者,當以宋代為最。”[5]有了統治者的重視,文人涉醫便有了政治上的保障。這一時期道教也受到統治者的偏愛并發揚光大。宋代幾位皇帝都尊崇道教,崇尚養生,并發布政策宣揚道教。同時,內丹學開始流行,即通過人的自身三寶“精氣神”,利用此修煉到超凡入圣的境界,內丹學成為道教修煉術的主流和道教理論闡發的核心。道教的養生觀念也深深影響著文人,一些詞作中不乏體現詞人淡泊名利、清淡飲食、追求天人合一的養生觀念。蘇軾《浣溪沙·野飲天下》有“玉粉輕黃千歲藥,雪花浮動萬家春。醉歸江路野梅新”,詞中就提到松黃湯,是用松花做的飲品,清熱解毒,益壽延年。宋李清照《攤破浣溪沙》有“豆蔻連梢煎熟水,莫分茶”,用豆蔻熬煎的飲品,服用后有化濕消痞、開胃消食的效果[6]。張掄《朝中措》“人生所貴,逍遙快意,此外皆非。卻笑東山太傅,幾曾夢見蓑衣”,體現出詞人不慕權貴、追求安逸恬淡生活的心理,這也是遵循了《道德經》“致虛極,守靜篤”的養生要旨。這些詞作對于后世養生保健有一定的影響。
到了明清時期,中央政權高度集中,社會相對穩定,經濟、政治、科學文化等均取得快速發展,醫藥學方面、診斷學、病案書寫格式、醫學書籍編著和傳播都有較大發展,本草學巨著《本草綱目》問世,達到藥物學的最高峰。文學方面,小說這種文學類型蓬勃發展,故事情節生動曲折,人物形象立體豐滿、有血有肉,反映了當時的社會生活狀態。有些涉及醫藥的內容通過對尋醫問藥過程的具體描繪,使醫藥學不再晦澀難懂,走進了尋常百姓家的生活,從而得到了更廣泛的傳播。例如,中國第一部章回體小說《三國演義》第七十八回就描寫了名醫華佗給曹操診療治病的過程,其中蘊含了中醫七情內傷病因理論和外科手術的內容。寫曹操頭痛難忍,遍請良醫卻找不出原因,之后請到了華佗,華佗診斷為頭風癥,病根在腦中,要想治愈,需要服用麻沸湯,進行開顱手術,取出風涎。可是曹操生性多疑,覺得華佗要加害他,所以拒絕治療并且殺了華佗。這也就導致了他病情加重,再加上心憂吳蜀之事,噩夢連連,腎氣虧虛,最后甚至雙眼失明,氣絕而死。長篇白話世情小說《金瓶梅》第五十四回中也描寫了中醫基本的診治過程。醫生為李瓶兒看病,先是“細玩脈息,多時才放下”,也就是為病人把脈;然后“卻斗膽要瞧瞧氣色”,也就是觀察病人的外部表象;接著向旁人詢問了具體的疾病演變過程,最后就得出論斷,對癥下藥。這正好符合中醫“望聞問切”四診法,這種診法具有直觀性和樸素性的特色,醫生在感官所及的范圍內直接獲取信息,對病因進行分析,及時做出診斷,是對陰陽五行、藏象經脈、病因病理等學說的具體運用,也一直沿用至今[7]。
通過對先秦、兩漢、唐、宋至明清時期涉醫文學作品的梳理,不難看出自古文學和醫學二者互相融合,既展現出中醫藥學獨特的理論體系和豐富的文化內涵,又體現出文學類型的多元化和廣泛化。歷代涉醫文學表現出了醫學的進步,也折射出社會的發展和歷史的演變。優秀的涉醫文學作品,將醫藥學知識與文學獨特的韻味相結合,讓人們品味藥之風雅、醫之風骨,并從中總結經驗,治療疾病,延年益壽。
參考文獻
[1]袁行霈,聶石樵,李炳海.中國文學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9.
[2](宋)洪興祖.楚辭補注[M].北京:中華書局,1983.
[3]王水香.先秦兩漢涉醫文學研究[D].福州:福建師范大學,2016.
[4]王偉.唐宋藥名詩研究[D].杭州:浙江大學人文學院,2010.
[5]李經緯,林昭庚.中國醫學通史[M].北京:人民衛生出版社,2000.
[6]姚琳.《全宋詞》醫藥文化現象研究[D].哈爾濱:黑龍江中醫藥大學,2016.
[7]李迎春.明清小說中的醫者形象研究[D].大連:遼寧師范大學,2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