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仁勇
1846年,林則徐任陜西巡撫時遇到了一樁刑事案件。
陜西涇陽有個叫馬書新的人,游手好閑卻嗜賭如命,把家當輸得一干二凈,以致妻子李氏連件完整的衣服都沒,寒冬時只能睡在草墊上。李氏的哥哥見到這種情況很心酸,送給她一床棉被。馬書新發現了棉被,又要拿它賣錢去賭。李氏當然不肯答應,拉住棉被死活不放,結果被馬書新一頓拳打腳踢。李氏哭著叫罵起來,馬書新一時惱火,竟用切草的鍘刀將李氏的頭砍了下來。
案情并不復雜,當地知縣初審時按故意殺妻罪判處馬書新絞監候,相當于死緩。
當年秋天,陜西全省所有判處死刑的案件都要集中起來,由陜甘總督、陜西巡撫、陜西布政使、陜西按察使共同審理,稱為“秋審”。秋審將根據案件的實際情況,分別提出情實、緩決、可矜、可疑四種處理意見,然后報送刑部。刑部再與大理寺等對上述案件集中審核,提出處理意見,最終奏請皇帝裁決。
當時,暫代陜西按察使的張集馨對馬書新案的初審判決提出異議,認為馬書新手段殘忍、影響惡劣,且是屢教不改的賭徒,便將絞監候改為絞立決,隨后報送陜甘總督衙門,陜甘總督表示同意。不料,林則徐重審此案時竟攔了下來,提出依舊判處絞監候。
張集馨很是納悶,林則徐向來疾惡如仇,這回怎么縱容兇犯呢?他據理力爭,“此案證據確鑿,實在沒有寬恕的理由。況且總督大人已同意了,再改也難?!笨粗桓便额^青的模樣,林則徐忍俊不禁,耐心地解釋道:“作為暫代按察使,你必須確保萬無一失,如果刑部認為你判決失當,你必遭降職。而且道員降職并不需要奏明圣上,所以幾乎沒有轉圜余地。至于總督大人那邊,我會寫信向他說明情況,讓他多費些事,盡力維持原判?!薄澳悄趺粗馈g監候比‘絞立決更穩妥,萬一刑部就是傾向于‘絞立決呢?”林則徐笑而不答。
張集馨還是有些不服,便將此案抄送給刑部侍郎張蘭沚,想聽他的意見。張蘭沚回信道:“此案確實應判絞立決,但你們省里還是提出‘絞監候的意見較好,這樣才能給刑部留下駁回的機會—一番秋審下來,刑部若不駁回幾樁案件,怎能顯出辦事慎重,刑部的權威又該如何體現呢?”張集馨看完回信,不由目瞪口呆。
果然,秋審結束后,陜西報上去的一百五十多樁刑事案件全被刑部批準,只有馬書新案由“絞監侯”改為“絞立決”。
林則徐雖駁回了張集馨的判決,卻很欣賞他的人品和才華,所以在轉任云貴總督前特意秘奏道光,舉薦了他。于是,張集馨次年就被提拔為四川按察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