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玉向
山墻縫里藏著兩個洋火盒,里面是我當年積攢下來的寶貝。
一個洋火盒里是兩只干癟的田鼠尾巴。自我記事起,農村的糧食一直非常珍貴。午秋兩季收獲的糧食除了交公糧還得考慮家里的口糧、種糧,再有結余才會拉到集市換回鈔票補貼家用。而禍害糧食的田鼠則成了眾矢之的,它們不僅咬破茓子、麻袋,還在糧食里拉屎拉尿,傳播各種疾病。學校要求我們每個學期結束時上交田鼠尾巴,多交一根田鼠尾巴就獎勵一支鉛筆和一本練習簿,沒有完成則要罰站。
一場又一場浩浩蕩蕩的捉田鼠運動展開了。淮河南岸進入秋冬交際時節,冬麥從干涸的土里探出腦袋,霜已反復偵查數次。趁著放假,二堂哥、小虎哥帶我去捉田鼠。狗、鐵鍬和洋火是必不可少的裝備。等走到西塘沿時,隊伍已壯大到七八個人。
我們在低矮的田埂側面發現一個洞,枯草之下的土已呈灰色,料想非田鼠新居。小虎哥幾鍬下去,鏟平洞邊雜草,拓寬洞口,我們依稀看到里面有幾顆麥粒。一定有田鼠!
接著便是煙熏!我和另一個小伙伴找了幾把枯草,塞進后洞里,劃著洋火,再脫下小襖子往里面扇風。只片刻工夫,斷斷續續的煙從前洞里飄出,狗已開始躁動起來。煙本來就大,繼續扇,枯草沾了霜,前洞竄出的煙更濃了。
“出來了!”不知是誰吼了一聲,我剛轉過身,小虎哥已一鍬拍在洞口,田鼠成了肉餅。
“再等等,看看還有沒有!”二堂哥要大家繼續守在洞邊,不到一分鐘,又鉆出一只更大的田鼠。它躲過拍上來的鐵鍬,沿著田埂剛跑兩步就被狗撲倒,再補上一鍬,這下徹底翻了。
“真肥!”吃完黃豆吃麥種,這幫禍害不知道糟蹋了多少糧食,一個個吃得圓滾滾的。可惜我們老家是不吃田鼠肉的,都賞給了狗。
“再挖,看看有沒有小田鼠!”大家分別從兩個洞口往里掘進,先是大洞那一頭看到了糧倉,約有一斤多的黃豆、麥種、玉米亂七八糟地堆成一團。不久我們這邊也收到戰果,八只粉紅色的小田鼠擠作一團,不停地蠕動著。
首戰告捷,十根田鼠尾巴穩穩到手。接下來半天我們又連續掀翻六七處鼠洞,每人分得四根田鼠尾巴。
交給學校兩根,剩余的兩根我用紙包了放在一個空洋火盒里,以備下學期用。
另一個洋火盒則是一兩毛零碎鈔票和面值幾分的硬幣,一共一塊多錢,這是我大半年時間存下來的。
這筆存款主要來源有三處。一是過年的壓歲錢。每年春節前后我們每個小孩子都有一筆壓歲錢。先是奶奶在除夕當天給每人5毛,有時爸爸媽媽每人給5毛,再就是去姥姥家,姥姥或舅媽、大姨每人會給一兩塊,其他親戚偶爾也會給,但比較有限了。
第二處來源則是給爸爸、媽媽辦事的跑腿費。爸爸每天晚飯時會喝兩盅白酒,所以我一個月得去小店買兩次酒。打醬油、買油鹽也會有少許找零的錢,媽媽讓我收著。
自己賣破爛也有些收入。馬路邊、山道上機車掉落的鐵零件,垃圾堆上銅、鋁電線撿回燒掉塑料外皮,二輪窯廠損壞了的黃銅配件,很容易換回一兩毛錢。
我把這些零錢存進一個空的洋火盒里,平時零星的學習用品自己就可以解決。炎炎夏日,賣冰棒的偶爾從屋子后面走過,媽媽沒有翻到零錢。“買冰棒去!”雖然心痛,還是掏出火柴盒追出去。去親戚家長住時我也會悄悄地從洋火盒里取出幾毛錢壓在口袋里。
時隔多年,我對這兩個洋火盒仍記憶猶新。小小的洋火盒,藏著我人生道路上最難忘的一段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