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約撰稿_俞希 獨立藝評人
1793年7月13日,法國大革命時期著名的政治家馬拉,在自己的浴缸里,被一把匕首穿透了胸膛。這一消息震驚了整個法國,悲慟之下,馬拉的擁護者之一,畫家雅克·路易·大衛(后文簡稱大衛),畫下了那幅舉世聞名的《馬拉之死》。
是不是很眼熟?初中歷史課本法國大革命那一章,配的就是這幅圖。
不知有多少同學和當時的我一樣,覺得馬拉好慘,為革命獻出生命,是一名烈士。
這無疑是大衛最偉大的一幅畫,但同時,也是最完美的謊言。
為什么這么說?我們先來吃下這幾個人的瓜吧。

大衛代表作《馬拉之死》

布歇 ,《蓬巴杜夫人》Madame de Pompadour, 1756,Neue Pinakothek

大衛自畫像David_Self_Portrait 1794 le louvre
大衛出生在一個富裕的家庭,然而在他九歲時,做鋼鐵生意的父親在決斗中被擊斃。自此,與鐵有關的東西就深深植入他的內心深處。
照料大衛的伯父希望他將來能成為律師或建筑師,但大衛眼中只有繪畫。于是,他被送到母親的表親那里,而那個人,正好是法國最有名的畫家布歇……
布歇是洛可可風格的代表人物,他筆下的女性,就像洋娃娃一樣標致精巧。
可這不是大衛的審美,他崇尚鋼鐵般堅毅的力量。
大衛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臉頰上的腫瘤,那是在一次決斗中留下的劍傷。不喜歡他的人,都叫他“腫臉大衛”。腫臉大衛說話咕咕噥噥,很少有人能聽清他在說些什么,所以,他越來越沉默孤獨。
27歲那年,大衛獲得去意大利學習的機會。在羅馬古老的石柱和雕像里,他找到了那種堅毅的力量。“在這里,一切都改變了,不僅僅是他的藝術觀,還有他對自己祖國未來的想法。”(Schama)
大衛開始向往曾經自由的羅馬,理想的共和政體。他內心激蕩不已,恨不得號召所有法國人為自由而戰。他也真的這么做了,在一幅畫里。
羅馬勇士三兄弟舉起手臂,對著父親舉起的鐵劍宣誓,要么打敗敵人,要么死亡。
然而,不論他們勝利還是失敗,都意味著家庭的破碎。看到畫面右邊三位悲傷的女子了嗎?最右邊纏著藍色頭巾的是家里的小妹,她的未婚夫,就是即將與自己兄弟對決的敵人。緊靠著小妹的是大哥的妻子,同時很不幸,也是敵人的妹妹。
這是一場悲劇,可在大衛的畫里,悲傷僅止于女性。男人們展示著強壯的肌肉、怒張的血管,神情堅毅,毫不動搖。
至少有六萬人到盧浮宮參觀了這幅作品,政客顯貴、小店主、潑婦,以及整個底層社會的人。大衛在他們心里燃起了一簇火,不久之后,這火焰即將吞噬凡爾賽宮的寶座。
大衛的才華吸引了眾多追隨者,其中就包括另一位上過中學課本的人物,“現代化學之父”拉瓦錫。
拉瓦錫有多牛呢?他使化學從定性轉為定量,給出了氧與氫的命名,并且預測了硅的存在,還提出了“元素”的定義。拉瓦錫之于化學,就如牛頓之于物理學。
《羊脂球》《紅與黑》《復活》……兩夫婦就這么稀里糊涂做了代言。
拉瓦錫不僅聰明絕頂,而且很有錢。他是個富二代,在成為科學院院士的同時,還擔任過包稅官、皇家火藥監督以及財政委員。《萬物簡史》當中寫道,拉瓦錫和夫人擁有“天底下最好的私人實驗室”,足足有一萬三千個燒杯。
馬拉家境普通,一心想出人頭地。他本是個醫生,對科學滿懷熱情,曾經寫過一篇《火焰論》,希望得到科學院的認可,卻被拉瓦錫鄙視了,就此結下梁子。
后來,當不成科學家的馬拉成了一名激進的革命者,用筆尖煽動民眾仇恨。在一篇文章中,他猛烈抨擊包稅官,最終導致了幾十名包稅官被送上斷頭臺,拉瓦錫也在其中。
有一段號稱是馬拉指控拉瓦錫的文字,讀起來膽戰心驚,似曾相識:
“法蘭西公民們,我向你們揭露大騙子拉瓦錫先生,土地掠奪者的兒子,化學學徒,股票跑腿,收稅員,火藥會長,銀行頭子,皇帝的書記,法國院士,瓦維葉的密友,巴黎食品委員會的瀆職官,當代最大的陰謀家。這個年進四萬鎊的紳士為了收稅,竟然耗用我們貧苦人民三千三百萬銀兩修建城墻,把巴黎變成空氣不通的牢城。他在7月12日和13日的夜晩,把國家火藥庫搬進了巴士底獄。他還要使用惡毒的伎倆妄圖進入巴黎市管會!”
雖然在拉瓦錫被處死之前,馬拉已經遇刺,但后世仍然將這筆賬算在了馬拉頭上。1793年11月,拉瓦錫被捕入獄。

大衛,《何拉提之誓》Jacques-Louis_David_-_Oath_of_the_Horatii_-1786
拉瓦錫的死是科學界的巨大損失,數學家拉格朗日惋惜地說:“他們可以一眨眼就把他的頭砍下來,但那樣的頭腦一百年也再長不出一個來了。”
這僅僅是馬拉眾多污點中的一個。他性格偏激,凡是他政見不一樣的人,都要死。最恐怖的一天,有1000多人被送上斷頭臺。
無論是總數269家,還是有影響力的50家,數字都足以亮人眼球,震人耳道,動人心魄——因為全球其他國家工業互聯網平臺總量也就150個左右,而中國涌現的工業互聯網平臺數量已經近乎兩倍于這個數字。工業互聯網儼然成為高速崛起的“江湖”,成為拍打江湖兩岸的“滔滔兩岸潮、紛紛世上潮”。
他長得也不像個好人,大仲馬在《夏爾尼伯爵夫人》里是這么描繪馬拉的:
“那是一個黃綠相間的怪物,頭部露出一雙灰色眼睛……他已經不像人了,但是還沒有變成癩蛤蟆……發出一陣陰森森的笑聲。”
馬拉為躲避追捕長期隱匿在下水道,這加重了他的皮膚病,身上滿是鱗屑紅斑,奇癢無比。只有泡在浴缸里,病痛才能得到緩解。
但對于畫家大衛來說,馬拉不是個怪物,而是個圣人。事實上,他和馬拉有一些相似之處,對革命近乎瘋狂的偏執。
所以我們看到的《馬拉之死》,彌漫著一種悲傷的神圣。馬拉的身體被清洗干凈,顯示出類似石頭的膚色,刀傷也處理得十分精巧,就像是十字架上基督受難的傷口。

以拉瓦錫夫婦為封面的部分文學名著

舞臺劇Marat Sade(馬拉薩德)的海報

《馬拉之死》局部
白色布單幽靈一般裹著馬拉,就像是基督的裹尸布。馬拉頭歪向一側,右手無力地垂下,這是描繪耶穌下葬的經典姿勢。
畫家抹去了寓所的面貌,比如掛在墻上的手槍,仿造的柱子。馬拉身后是一片模糊深暗的空間,仿佛無盡永恒的哀悼。
他還添加了一些細節,床單上的補丁,木臺上脫落的木皮,暗示主角生活樸素。桌上有張便條,上面寫著:“請把這5法郎的紙幣交給一位養育5個孩子的母親,他的丈夫剛為祖國獻出了生命。”
多么偉大無私的愛國者形象!我們完全能想象人們看到這幅畫時的傷感和憤怒:究竟是誰這么殘忍,殺害我們的英雄?
對哦,畫家為什么沒有畫出兇手的模樣?要知道,馬拉遇刺四天后,兇手就被送上了斷頭臺,整個法國幾乎無人不知。
大衛很聰明,他明白,如果畫出兇手,馬拉的偉岸形象恐怕不保。
不信?看看另一個視角下的《馬拉之死》:
25歲的夏綠蒂·科黛緊靠墻角,微微揚起純潔的臉龐,神情堅定,似乎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她左手抓住墻沿,右手攥著拳頭,仿佛刀還在自己手中。她雙眼閃著淚光,仿佛在告慰被馬拉殺害的朋友。在法庭上,她說:“我殺一個人,是為了拯救十萬人。”
這或許更接近歷史的真相。
但是大衛用他超凡的技藝,編織了另一個“真相”。就像一個仁慈的父親,對看畫的孩子們訴說:“看吧,這里就是我的墨水池,還有陰險的科黛帶來的那封信,上面沾滿了偉人馬拉的鮮血。(Shama)”
如此完美,富有悲劇色彩和詩意,我們都差點信了。
憑著這種化腐朽為神奇的本事,大衛在動蕩的政局中奇跡般躲過了斷頭臺。馬拉那撥人倒臺后,大衛被捕入獄,憑著強烈的求生欲,他開始在畫里呼喚和平,就像當初呼喚革命一樣熱忱。
逃過一劫之后,他轉頭美化新主拿破侖,畫下了著名的加冕儀式。
拿破侖正在給皇后約瑟芬加冕,約瑟芬之前結過婚,前夫在大革命中被處死,好巧不巧,他的死刑執行令就是大衛簽署的……
拿破侖倒臺后,波旁王朝復辟,大衛又被下獄,這次大家都以為他死定了。然而,新任國王路易十八卻赦免了他,還請他做宮廷畫師。
這真是,流水的王朝,鐵打的大衛……
但是大衛拒絕了,自我流放到布魯塞爾,直至死去。他的最后一幅畫里,維納斯和三女神,正在為戰神卸下盔甲和盾牌。戰神交出寶劍,準備享用美酒。
也許他真的厭倦革命了?
之后許多年里,大衛的作品得以公開展覽,唯獨《馬拉之死》沒有。它被保存在大衛兒子家里,并由私家衛隊看守。
它或許是畫家的一個污點,卻是一個無比偉大的污點。無論真相如何,在看畫的那一瞬間,我們都被說服了。
這就是藝術的魅力,它可以超越真實,挑戰價值——你也許會討厭這個故事,卻永遠無法抵抗這幅作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