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芙清院士：“國之所需，我之所愿”

文/本刊記者 李雪敏

楊芙清，1932年11月生，江蘇無錫人，計算機軟件科學家、教育家。1991年當選中國科學院學部委員（院士），2003年當選IEEEFellow。現任北京大學博雅講席教授、信息科學技術學院教授、軟件與微電子學院理事長。曾任國務院學位委員會委員和計算機科學與技術學科評議組召集人、中國計算機學會副理事長、中國電子學會副理事長、中國軟件行業協會副理事長，北京大學信息與工程科學學部主任。在系統軟件、軟件工程、軟件工業化生產技術與系統等方面進行了開創性、系統性和創新性的研究，取得了一系列重要的科學技術成果。

她的人生，是創新的人生，是奮斗的人生，是奉獻的人生，也是青春永駐的人生。

她是我國第一位從事計算機軟件研究的女科學家，是她帶領團隊為中國研制出第一個可支持高級語言及多道運行的操作系統（150機操作系統），研制出第一個用高級語言書寫的操作系統（DJS240機操作系統），研制出第一個初具規模的軟件工程支撐環境（青鳥系統）……

她說：“其實一旦女性有了志向，有理念、追求、理想的時候，就會激發她們的潛能和特長。”

“國之所需，我之所愿”。她經常這樣說。面對國家需要，她從未想過退縮，而是奮勇當先，正是這種崇高而又執著的信仰，指引著她在學術科研之路上不斷創新，取得一個又一個成就。

她是楊芙清，雖然今年已87歲，舉止間仍然保存著一份不服輸的朝氣和干勁。她用近七十年的風雨歷程譜寫了一部為國奉獻的壯麗詩篇。

本文僅從服務社會和人才培養方面來介紹楊芙清為國家所作的貢獻。

社會服務，盡職盡責

楊芙清在我國150機、240機、青鳥工程等軟件的開發與研究中作出了巨大貢獻。除此之外，她身兼數職，積極參加與之相關的社會服務工作。

“上世紀80年代，中國正處于軟件發展的初期，各項工作的開展相對緩慢。1982年，國家科委邀請美國華裔科學家葉祖堯教授，來華討論有關軟件產業問題。在會上，葉祖堯教授提出“開發環境”這一新想法，當時這僅是一個粗略的概念，因而在會上討論沒有產生實際結論。會后，葉祖堯教授約我又深入探討了這個新想法，我想是否可以運用計算機開發軟件，形成一個平臺環境。對此，他非常認可我的想法”楊芙清說。同年，在這個新想法的驅動下，國家科委成立軟件開發中心，發展軟件產業。軟件開發中心邀請她任職中心主任，被她婉言謝絕。她說：“國家培養我多年，是為了發展軟件科學，軟件技術，以及剛剛開始的軟件工程和人才培養。國家可以挑選一名更合適的中心主任，我可以出主意，負責人才培養以及相關實施項目等，我的任務是更多地在學科建設和人才培養方面做工作。”

除了做好本職工作之外，她還積極和軟件研究的專家教授們討論軟件工程和軟件產業的發展問題。1983年，在法國巴黎召開的國際軟件工程會議上首次提出了“軟件即服務”概念，軟件開發要實現工程化，促進軟件產業的發展。對企業而言，要發展產業必須要有人才，如何培養從事工程化、工業化的人才？

楊芙清說：“1984年、1985年的兩屆研究生班在北大和復旦同時開課，聘請了國外的專家教授講課。我們分別派遣年輕教師去當助教，他們在輔助專家的過程中，要學會如何與專家交流，如何把課程承接過來，如何形成新的教學模式。在后期形成的教學模式中，我認為實踐能力是非常重要的，實踐能力的提升就是把學習的理論知識消化、實踐的整個過程，這便是工程科技人才培養。”

楊芙清在中國軟件行業協會95年度推薦優秀軟件產品活動總結大會上發言

教育模式的確定推進了軟件工程學科的發展，進而培養了軟件產業所需人才。1984年、1985年兩屆研究生班畢業的一百名研究生成了當時發展軟件產業的骨干。人才問題的解決推動了軟件產業的發展，而軟件產業發展的又一關鍵是將軟件企業做好，做強，做大。什么是軟件企業的目標呢？軟件行業協會發揮了巨大的作用。

“軟件行業協會的任務是推進軟件產業發展。要發展軟件產業必須要有人才和產品，為此重點要抓兩方面，一是學科建設，最關鍵的是培養人才，這主要是由高校來承擔，當然，軟件企業發展過程也會成為在實踐中培養人才的過程。二是建設軟件企業。軟件企業做好、做大、做強的關鍵是要有優秀的軟件產品，而且需要三類產品：第一類是當前正在生產的產品；第二類是正在工程化的產品，即一個在工程化、產業化的產品；第三類是正在研發的產品。企業應當積極與高校、研究所合作，高校要面向市場需求來確定研究課題，產學研結合，把高校、研究機構的研究轉變成實際的成果，支持企業的發展。正如研究出一個軟件模型，我把它稱作一個作品，這個作品如何變成可用的、可靠的，必須工程化、產品化、產業化，才能應用，所以優秀的軟件企業的關鍵在于要有適應市場需求的軟件產品，當時軟件行業協會就抓了這件事——推薦優秀軟件產品，簡稱‘推優’。”楊芙清說。

一個優秀的軟件企業，需要能開發出優秀的軟件產品，同時需要有規范發展的現代化軟件產業體系。沒有好的企業生產不出好的產品，沒有好的產品打造不出好的企業，沒有一個好的體系，造就不成一個好的產業，三者的關系相輔相成。一個大的軟件企業，應當具備生產線，又具備生產能力。楊芙清所提出的“軟件生產線”的概念得到了電子工業部規劃司和軟件司的認同，但是要形成一條生產線并不是一時可以達到的。從創新、規范軟件產品，以推動軟件企業的規范化、規模化和現代化，是一個可行之路，也是軟件產業發展的必然之路。

楊芙清說：“軟件行業協會從1994年開始，成立了專家委員會，聘請了國內20多位各個方面的知名軟件專家，每年舉行一次推薦國產優秀軟件產品活動。軟件專家委員會每年都要評選優秀軟件產品。這也是我擔任軟件行業協會副理事長時做的很重要的一件事情。對軟件人才的培養、對軟件產品的規范化、軟件企業的規范化、做好、做大、做強，都是有一定的作用的。”

在“1999年度推薦優秀軟件產品活動推廣應用總結大會”上，楊芙清說：“軟件產業的本質特征是創造性，軟件是知識的產品，因此它必然是一個創新過程——思維的創新過程。這個創新過程可以由一個人，也可以由幾個人來完成。創新是軟件產業發展的原動力，創新也可以造就企業的活力。整個創新過程可以分為思維創新、技術創新和工程創新三個階段。‘推優’工作，是希望幫助企業在特定的成長環境中樹立起品牌意識，幫助它們走出一條路。各種商品都有自己的品牌，軟件商品也是如此。如果企業不能堅持下去，品牌很快就會被淘汰，這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所以我們要很好地珍惜這些已經創出的品牌，讓他們更好、更有效地走下去。”

當然，除了軟件行業協會的工作之外，她還參加許多社會服務工作，其中包括計算機等級考試工作。為了適應知識經濟發展的需要，鼎力推動信息產業的發展，需要在全民中普及計算機的基本知識，廣開渠道，培養一批又一批能純熟應用計算機和軟件技術的各行各業的專門人才。1994年，國家教委考試中心推出了全國計算機等級考試，它是一種應試人員對計算機和軟件的實際應用才能的培訓和測驗。它不限報考人員的學歷背景，任何年齡段的人員都能夠報考。這就為培育各行各業人才，開拓了一條廣闊的途徑。計算機等級考試一經推出，受到了國家各個部門的熱情支持與配合，當年參加計算機等級考試的就有1萬余人。

1994年成立第一屆計算機等級考試專家委員會，無疑，楊芙清是計算機等級考試專家委員會的合適主任人選。從第一屆開始，她同專家委員會成員在等級考試綱要的編寫、試題設計、閱卷評分及效果剖析等多項工作中付出了大量的心血。根據市場需求，當時分別確立了計算機一級、二級、三級、四級等4個級別的等級考試。

2006年5月27日,教育部考試中心主任戴家干為楊芙清頒發第四屆計算機等級考試考委會主任委員聘書

第一屆，第二屆等級考試屬于起步階段，第三屆等級考試形成了基本模型，而第四屆等級考試已經處于相對成熟階段。在2006年5月第四屆考試委員會會議上，楊芙清從信息技術發展，產業對人才的需求，總結了計算機等級考試成功的因素和它的創新點，同時創新性地將北京大學示范性軟件學院的課程體系結構模式引入到了等級考試之中。她說：“計算機等級考試要面向需求，以滿足國家市場需求為目標；面向技術發展，根據技術的發展和需求的變化不斷地調整考試科目、考試內容和考試大綱；面向質量，不粗制濫造，考生必須通過正規考試獲得證書。”

從1994年到2011年，她陪伴計算機等級考試走過了17年。直至2011年第五屆考試委員會成員換屆，她認為計算機等級考試的體系已初步建成，為此堅決請辭計算機等級考試委員會主任的職務，積極推薦年輕人擔當主任。希望計算機等級考試更加穩步而持續地發展，成為非學歷教育，提高全民素質，繼續教育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

楊芙清說：“我通過這些社會兼職也收獲了許多，首先，我得到了培養。咨詢工作給了我一個平臺，在平臺上使我能更深入地去思考和探索，獲得了成長；其次，增強了我的責任感和使命感。開闊了國際視野、國內視野、各行業的視野。因為多方面接觸社會，提高了自身科研能力、組織能力和教學能力；最后，我僅僅做了分內之事，面對國家和社會給予我的榮譽，我滿懷感恩之心、報國之情，為黨的事業奉獻終身，實現共產黨員應有的責任感和使命感。”

從教六十載，桃李滿天下

楊芙清不僅僅是我國著名的計算機軟件科學家，而且是一位具有創新教育理念的教育家。從教60余年以來，在計算機軟件專業領域桃李滿天下，培養了百余名碩士、博士和博士后。幾十年來，她一直從事計算機科學技術的研究和教學工作。

1978年，正值北京大學建校八十周年之際，北京大學計算機科技系應需而生。1979年，招收了第一批碩士研究生。1983年，楊芙清被任命為計算機系主任。1984年該系獲得了計算機軟件博士學位授權點，開始招收博士研究生，一批批新生力量加入，該系培養的一批批優秀人才奔赴各個崗位。1998年，在北京大學百年校慶時，計算機系已成為國內領先、國際著名的計算機軟件和集成電路微電子人才培養基地。

2002年，楊芙清（中）與北大軟微學院第一屆學生親切交談

2001年，國家教育部和國家計委下發了試辦示范性軟件學院的通知。這是一個培養產業發展急需人才的“特區”，提出了探索高校體制改革和教育公平問題兩條要求，而考核的標準只有一條，就是培養出來的學生受社會和企業歡迎。

一向關注創新的楊芙清怎能放棄這個機會。“這是又一個嶄新的創新平臺，它既是解決產業發展中軟件人才匱乏的重要舉措，又是實現人才培養的新模式和創辦高質量學院的探索。”楊芙清說。

2002年，進入耄耋之年的楊芙清經教育部批準，在校領導的支持下，負責北京大學示范性軟件學院（2004年后更名為“北京大學軟件和微電子學院”）的工作。通過認真調研和充分研討，提出了建設示范性軟件學院的四大支柱：市場需求是人才培養的目標；國家政策提供了創新創業的平臺；創新創業的理念是軟件學院建設的關鍵；北京大學的綜合學科優勢和創建世界一流的目標是建設軟件學院的機遇和動力。并提出了“立德樹人”、“人才培養與產業建設互動”和堅持“學生是主體，教師是主導，質量是準繩、服務是手段、終身教育是方向”的教育理念，制定了“堅持創新創業，堅持面向需求，堅持質量第一”的建院宗旨，確立了“面向產業、面向領域，培養高層次、實用型、復合交叉型、國際化人才”的培養目標，提出了“專業教育學分制，素質教育學苑式，產學研用一體化”的辦學模式，明確了“全方位深入開展國際合作”的發展戰略。

為建設和完善軟件工程教育體系，建設國內一流和國際知名的計算機科學和工程技術人才培養基地。2005年，楊芙清與孫家廣、李未、周興銘等院士聯名建議國務院學位委員會設置軟件工程學科并試點培養工程博士；2009年，北大、清華和北航等28所高校論證并聯合上報了“增設軟件工程一級學科調整建議書”；2011年，國務院學位委員會第28次會議討論通過軟件工程作為一級學科列入學科目錄，工程博士列入專業學位目錄。至此，我國軟件工程學科建設進入新階段。

2012年，在“北京大學軟件與微電子學院成立10周年暨首屆工程博士開學典禮”大會上，楊芙清在“面向國家戰略需求培養工程技術領軍人才”報告中，為北京大學工程博士培養模式提出了新目標和構想。80歲又開始關注工程博士的培養，探索工程技術領軍人才培養模式，她一直都走在教育創新的最前沿。

2002年—2019年，在這將近17年的時光里，楊芙清成功創建了以新機制、新模式辦學的示范性軟件學院。從首屆學生入學到現在，她為國家產業需求培養了大量應用型工程技術人才，每年都有眾多的軟微畢業生加入到如華為、騰訊、中芯國際、微軟、IBM等國內外著名企業。近幾年加入華為的畢業生每年均超過30人，加入騰訊的畢業生每年超過20人。至今，在華為工作的軟微學院校友約300人。他們為中國的軟件和集成電路產業的發展作出了貢獻。

在創建軟件學院時，經常有人問她：“都進入古稀之年了，應該頤養天年了，怎么還有這么大的干勁。”面對這樣的問候，楊芙清時常說：“國家的需要就是我的志愿。”

2012年10月，楊芙清在北大軟微學院成立十周年暨首屆工程博士研究生開學典禮上做題為“面向國家戰略需求 培養工程技術領軍人才”的報告

青春有活力，青年是希望

“習近平總書記對青年人說，中國青年是有遠大理想抱負的青年！中國青年是有深厚家國情懷的青年！中國青年是有偉大創造力的青年！無論過去、現在還是未來，中國青年始終是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先鋒力量！”楊芙清在回憶五四運動九十五周年時說。

2014年，楊芙清受邀參加北京大學團委組織的“青春中國夢，赤忱五四情——北京大學紀念五四運動95周年青春詩會”，她參加朗誦了毛澤東主席的詞作《沁園春·長沙》并參與了同學創作的表達北大青年之聲的《聆聽青年》朗誦，并且得到了習近平總書記的接見。楊芙清自豪地說；“我很幸運，這樣近距離地和習主席在一起，握著那渾厚、樸實、掌握全局有力的手，激起我奮發的年老少年情和教師的責任感。”

類似的場景還要回到1957年，在莫斯科大學禮堂，毛主席接見了在蘇聯的中國留學生，年僅25歲的楊芙清也在其中。楊芙清說：“我永遠記得毛主席說的話，你們年輕人是早上八九點鐘的太陽，世界是你們的，也是我們的，但歸根結底是你們的，希望寄托在你們身上。”正是這簡短的幾句話激勵著楊芙清為建設新中國努力奮斗，奉獻終身。

新中國成立之初，楊芙清可以說是新中國培養的第一批大學生，以楊芙清為代表的那一代青年人承擔著國家的希望和未來，當然，他們也沒有令祖國失望。楊芙清作為一份子，急國家之所急，想國家之所需。1956年，毛主席提出“向科學進軍”，中央制定了“十二年科學發展規劃”，從此楊芙清走上了計算機軟件研究之路；1978 年，鄧小平同志召開全國科學大會，提出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中國又迎來了“科學的春天”；黨的十八大以來，習近平總書記又發出“努力建設世界科技強國”的號召，中國的科技發展也進入了新時代。作為一名科技工作者、教師，楊芙清說：“必須面向國家需求，瞄準國際前沿，搶占先機，直面問題，迎難而上，肩負起祖國和人民賦予的重任。”

2014年5月4日，楊芙清參加紀念五四運動95周年青春詩會

2019年4月，楊芙清與王陽元院士在未名湖畔，參加北京大學紀念五四運動100周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活動

身為一名“80后”，在她身上，我們仿佛能夠看到當下90后，及00后的朝氣與活力。北大培養了她，她與北大共成長，在北大120余年的建校史中，她已經陪伴了近70年，將自己的青春與智慧奉獻給了國家和這片校園。

楊芙清說：“我希望每個年輕人要承擔起歷史的責任，接過歷史的接力棒，努力成長為有理想、有信念、勤奮堅韌、服務社會、奉獻國家的優秀一代，把個人的理想融入到國家事業之中，在民族復興的時代洪流中建功立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