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殊(以下簡稱蔣):李老師好,您是第七屆“魯迅文學獎”報告文學獎評委,請問這是您第幾次擔任該獎評委?
李朝全(以下簡稱李):第四次。
蔣:魯獎是我國文學界的最高獎項之一,在文學界引起熱議是意料之中的事,就先說說這個獎吧。作為評委,您覺得這一次的獲獎作品與往屆有什么不同?或者說這一次評選更強調與注重作品的哪些方面?
李:一是創作導向鮮明,現實題材顯著加強。本屆獲獎作品反映改革開放以來,尤其是黨的十八大以來,國家變革、人民生活的現實題材作品比往屆明顯增加。這些作品深入表現人民群眾主體地位和新時代生活,弘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顯示出鮮明的中國特色、中國風格、中國氣派。理論評論獎中,白燁闡釋習近平總書記關于文藝工作的重要論述的文集和劉大先反對歷史虛無主義的論文入選,評獎的導向性突出。
二是在題材、主題、風格上倡導探索創新。獲獎作品對脫貧攻堅戰、生態文明建設、人與自然關系、人民群眾豐富情感世界、城鄉人群生存狀態等多種層次的命題,都進行了深入的思考和表達。許多作品在藝術上作出了新的探索。反映領袖與作家真摯情誼的短篇紀實《朋友——習近平與賈大山交往紀事》獲得報告文學獎,馮驥才的《俗世奇人》(足本)成為首部贏得魯迅文學獎的小小說作品,《賀拉斯詩全集》為李永毅從拉丁文直接譯出,填補了國內空白,都體現了當下中國文學不斷創新突破的實績。
三是注重獲獎作家的合理結構。既有馮驥才這樣久負盛名的前輩作家,也出現了弋舟、石一楓、李修文、李娟、馬金蓮這樣的“70后”“80后”青年作家;既有阿來這樣為文學界熟悉和認可的“熟面孔”,也出現了諸如西海固的馬金蓮、天津薊縣的尹學蕓這樣來自基層、新近涌現的寫作者。這樣的獲獎作家結構,顯示出當下文學隊伍不斷壯大的良好態勢。
蔣:許多人想象中,評獎過程嚴肅而神圣。不過過程一定沒那么順利,肯定還有爭執與爭議,面對這些如何處理,最終達成一致?
李:評獎是一種評選,也是一種評價。對文學作品的評價和評論,存在著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情形,對于具體的作家,作品,每一位評委可能都有自己不同的判斷和看法。評委會充分尊重每一位評委的民主權利,在評委會中,每位評委都是完全平等的,都是獨立的,彼此的評價標準、審美趣味和喜好等不盡相同,相互之間存在一些意見分歧和爭執爭議是經常的事,也是非常正常的。
為了能夠凝聚共識,評委會在每一次實名投票之前,都要進行充分的討論,針對每一部有競爭力的作品,或者有多位評委關注的作品都要進行深入的探討,對一些比較出色的,但是有可能被部分評委忽略或疏忽的作品,也會專門展開深入的探討。評委之間也存在著說服與被說服的問題,好在大家都是出于公心,本著客觀公正、求實說理的原則來探討,都是從文學藝術創作規律的角度來探討問題,始終堅持思想性和藝術性相統一的原則,遵照《魯迅文學獎評獎條例》所制定的評價標準來進行探討。最終,在一些分歧問題上仍舊相持不下時,就依靠投票來選出最終的獲獎作品和入選作品,當然,這種選擇必須要達到絕大多數評委,即2/3以上評委的同意才能作數。
蔣:作為魯獎評委,一定不可避免要遇到來自方方面面的人情,這也是考驗責任、擔當與公平的時候,面對這種種壓力,您怎樣應對?
李:評委會對于評委的基本要求是必須能夠秉持公正的立場,中立的立場,在評價作品時,要摒棄各種人情性的因素,情感性的因素,完全從作品文本出發,根據自己的藝術審美經驗和感受,作出自己獨立的判斷和選擇。這種判斷完全是從文學創作藝術的角度出發的。評委會要求每位評委都要本著對歷史負責,對魯迅文學獎負責,也對中國作家協會和本人的榮譽負責的態度,進行獨立的、公正的判斷和選擇。為了保證評獎過程避免人情因素的干擾,評獎委員會還專門設立了紀律監察組,邀請了北京市公證處公證員來進行投票現場公證,竭力杜絕任何可能性的人情請托或者違紀行為,以確保評獎的公平、公正、公開,保證其權威性、公信力、透明度,努力使魯迅文學獎獲獎作品成為一種經得起時間、歷史和讀者檢驗的一個評選結果。
蔣:感謝你們的辛苦與努力,為讀者與文壇推出這個階段最優秀的報告文學作品,也給作家們寫作與讀書提供了風向標。但,好作品總是不一定都能如愿入選,每一屆應該都有遺憾。您心目中是不是也有未能入選的好作品?
李:從4年時間內發表出版的數千部報告文學和紀實文學、傳記中推選出200多部參評作品,再從200多部作品中遴選出10部提名作品和最終的5部獲獎作品。這期間,抉擇的艱難和遺憾是難免的,但是現在所評選出的結果,肯定是體現了絕大多數評委共識的好作品,它們能夠代表近4年來報告文學創作的成就,是這個時期優秀報告文學作品的突出代表。當然,經過更長時間的淘洗,也會有一些好作品未必在魯迅文學獎的視野之內,包括有些作品根本就沒有參評本屆魯迅文學獎,還有一些作家因為曾經獲過魯迅文學獎,他的好作品,未必能夠再次獲獎。這些都可能使任何一次的評獎留下一些遺憾。
蔣:四年一屆,競爭激烈。作家們要獲得魯獎,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有的作家很優秀,有的作品很優秀,卻可能一生無緣魯獎。作為評委,對這樣的作家與作品,您想說點什么?
李:魯迅文學獎是一道標桿、一種尺度,但絕對不是衡量和判斷作品優秀與否的唯一的標桿和尺度。同樣,它也不是判斷一個作家優秀與否的唯一標準和尺度。有些作家或作品,雖然非常優秀,但是他可能從未參評魯迅文學獎,有些優秀作品參評了,但是也可能因為存在著一些瑕疵而無緣獲獎。對待一個獎項,就像對待任何一項榮譽一樣,應該抱著一種平常的淡定之心對待,得之可喜,未得亦非不幸也。作家是靠作品說話的,一個作家的立身之本就在于他的作品,——能夠立得住、傳得開、留得下的作品,時間和讀者才是作家和作品最高的評委,口碑才是最高的榮譽。
蔣:您擔任報告文學獎評委,又是中國報告文學學會副會長,對中國的報告文學創作很有發言權。能簡單對今天的報告文學做個評價嗎,以及對作家創作的建議。
李:對于報告文學創作,我個人非常酷愛,有著特別的感情。我自己不僅是一個報告文學的讀者和評論者,也是一個報告文學的作者。報告文學有著超出文學的價值,是值得一個作家為之獻身的終生的事業。當然,作家在創作時要注意選擇題材,注意選材的價值。同時要在采訪上多下功夫,下大功夫,在創作上,在文字的錘煉上,在藝術的提升上,多下功夫,多打磨,用心創作,精心創作,創作出能夠與這個時代相稱的優秀作品。一個作家有一部傳世之作足矣!
蔣:魯獎是文學界的大獎,每屆不僅評出好作品,同時推出好作家,許多作家因一次獲獎而成名。您認為,作家們獲獎之后,應該注意哪些,或者說應該如何處理好這個大的轉折?
李:魯迅文學獎是文學的一座山峰,但絕對不是最高峰。即便是諾貝爾文學獎,也不是文學的珠穆朗瑪峰。海明威曾經說過,自己的下一部作品永遠更好。每一位寫作者,包括已經摘得魯獎桂冠的作家也應該有這樣的心胸和志向,對自己的創作要有更高的要求,繼續用自己的作品說話,用好作品來回饋這個時代和熱愛自己的讀者。
蔣:擔任魯獎評委,除了您自身的創作實力,還因為平時積累了大量的閱讀,肯定也在不斷閱讀。請問您一年的閱讀量是多少?您是如何界定閱讀范圍的?
李:因為工作和業務研究的需要,我每天都在不斷的閱讀。閱讀的范圍包括報紙期刊、網絡上發表的新作品,也包括新近出版的一些文學圖書。每年的閱讀量大概在300部左右,其中,報告文學和紀實文學、傳記是主體,長篇小說、散文、詩歌也多有涉及。凡是優秀的作品,值得細讀精讀的作品,我都會花比較多的時間和精力研讀。我每年要寫二十幾篇的作家作品評論,這些基本都是在精讀之后所做的一項工作。
蔣:如此大的閱讀量,您如何安排時間?
李:我每天除了處理工作上的事務之外,其余時間不是在閱讀,就是在創作或者寫文學評論,一天有12個小時是在文學工作中度過的。我每年精讀的圖書大概也就幾十部。一部我通常要花三天左右的時間反復讀。
蔣:再回到您自身的創作吧。您的第一篇文學作品寫于哪一年?是什么時候基于什么原因走上創作這條路的?
李:喜愛文學大概是我從小就有的一種情結,可能從讀初中或讀高中時就開始學著寫詩歌。第一篇發表的文學作品是1993年9月發表在《中國校園文學》上的一篇散文《發現自己》,第一篇評論是研究沈從文的《邊城》的評論——《透明的人性美》,發表在《文學世界》。我選擇創作這條路,也是一種必然,因為在閱讀和研究報告文學的過程中,發現報告文學創作具有獨特的價值,加上各種因緣際會,20余年來一直在寫作,基本上每年都在不停的采訪和創作之中。
蔣:當下這個時代作家們應該關注什么?
李:作為一個作家,應該關注的是這個時代變革的重大主題,這個時代最普遍的一種情緒和情感,去找尋發現這個時代精彩的故事、出彩的人物,抓取那些能夠留得下的典型性的東西;更重要的是,作家不僅要充當時代的書記員,還應做這個時代的思考者,思考我們的社會生活、文化精神領域、道德倫理、社會規范等各個方面所存在的諸多問題,能夠為國家和民族精神能量的提升,精神生產創造的發展,做一些自己的貢獻和工作。
責任編輯 夏 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