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996中人嗎

【主持人】

無論支持還是反對，加班在企業里一直非常流行，996現象普遍存在。在“汗水型”經濟模式下，普通員工不加班，就等于失金、失業、失敗。實際情況是這樣嗎？還是聽聽職業人怎么說吧。

奮斗者的身影

黃先生? 35歲? IT從業者

【訴說】我今年35歲，大學所學專業是計算機科學與技術，現在是公司行業部總經理，屬于專業對口。高考填報志愿時，并沒有想過未來會走這條路，當時不太懂，就覺得挺熱門的，便選了這個專業。畢業時，我有兩條路可走，要么當老師，要么去企業。考慮到去企業挑戰更大，發展空間更多，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后者。

在學校里更多的是以理論為主，對IT行業的實操學得并不多。到了工作崗位，才慢慢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要解決哪些問題。開始時我做編碼，通過調試找出問題，特別是當這個問題與靜態邏輯分析定位一致時，會有一種很成功的感覺。這個工作真的很有意思，讓我感覺到了快樂。

做了幾年的編碼，接著做了幾年的項目管理，然后又去了產品部門、市場部門，崗位更換比較多，可我并不覺得枯燥無味。現在回頭來看自己走過的路，我對程序員有了新的認識。狹義的程序員是某個階段的稱呼，廣義應該叫IT 從業者，它的空間更大，可以考慮未來如何發展，是做技術帶頭人，還是做產品經理、項目經理、部門管理等，并不局限于編碼，可選的路比程序員寬多了。

編碼是一門藝術活兒，有的程序員寫得一手好代碼，邏輯清晰，簡單明了;有的程序員編碼速度超快;有的程序員喜歡挑戰新興技術，但思想意識上打不開，在技術架構、產品設計、業務理解上沒有進步或創新，那就壞了，成了一種很枯燥的重復勞動。

我是996中人，我覺得996代表的是一種工作態度，既然是態度，就不應該作為規定強制執行。在996的背后，強調的是一種奮斗精神。IT行業更加需要蜜蜂型員工，像很多公司，不加班就沒有業績。加班對我們這些從業者來說是常態，忙的時候公司會間接性加班，遇到項目特別趕的時候就連續加班，有時可能要到凌晨，但每周還是會安排時間保證休息的。

我把工作當成一項事業，或者是追求更高生活質量的一種手段，不奮斗、不有所犧牲，天上是不會掉餡餅的。現在生活節奏這么快，根本沒有“安逸”一詞，習總書記都說了，幸福是奮斗出來的。

就說BAT這些互聯網公司吧，他們的員工上下班不需要打卡，但為什么大家都那么拼？因為公司內部已經形成了奮斗的共識，也形成了勤奮的姿勢，想停都停不下來，當然，我這樣說，并不代表贊同加班。說到程序員，很多人的第一印象是“宅男”“寡言”“情商低”，還被賦予一個萌萌的綽號：程序猿。

可依我說，以前說程序員宅，但現在大家普遍都很宅，喜歡捧著手機看，所以，不應該給程序員貼上過去的老標簽。在我們公司，多數同事還是很活潑的，私下會組織聚會，經常在一起運動，公司也會組織一些集體活動，大家在一起很熱鬧很嗨。

以前，我每周都會約上三五好友去打球、看電影。剛畢業那幾年，這類聚會還是很多的。有了家庭之后，我的精力在工作之余幾乎都放在了家庭上，有限的周末時間，偶爾帶著家人去公園轉轉，更多時候是待在床上，看些自己感興趣的文章。

認真、務實，除了完成基礎的事情，還要思考怎么把工作做好。在我們這些996中人看來，“完成”和“做好”是有區別的，做好就是你會加入自己的思考，或者站在別人的角度來想問題，也就是我們說的“利他”。當站在別人的角度時，會發現自己的工作有很多不足，一旦發現并想要去提升的時候，可能就是從程序員邁向更廣闊的平臺了。從996中人身上，會看到各行各業奮斗者的影子。他們雖在不同的崗位上，但都有著相同的拼勁，正在努力地改變著自己，也在慢慢改變著世界。

適應無常

任女士? 45歲? 媒體人

【訴說】20年前，我為愛情來到深圳，但這個愛情不能走到陽光下。我們都有婚姻，屬婚外情。好在各自都無子女，我的情況更簡單些，只是登記，還沒正式建立家庭。他的承諾堅定明確，離婚娶我。那我還有什么說的？必須先行一步，離婚，放棄好好的事業編制身份和單位分的二居室單元房，毅然南下，投奔愛情。

愛情中的女孩子雖然有些傻，但職業素養讓我沒有完全偏離正軌。深圳一家女性期刊的老總是南京人，那時，我是圈內小有名氣的撰稿人，給全國許多女性期刊寫過不少雞湯類的文章。這位老總看到這些文章，知我也是南京人，便想方設法聯系上，一來二去，我倆有了編輯與作者之間的情誼。1997年，我正為愛情狂，他的一句“過來吧，給我做編輯部主任”，簡直是為愛情助陣。

所以，我一到深圳就有了職業落腳點，老總沒食言，任命我為編輯部主任，給了不菲的薪水，還有一處繁華地段四十來平方米的單元房。這一切都是背著他做的，安排妥當后，我來到他辦公樓外的小廣場，一個電話把他叫下來，當見到一臉興奮和得意的我時，他也很高興。“你大可不必這樣，我完全能養得起你。”聽他這么說，我心花怒放，把它視為結婚宣言。

那真是一段好時光，我有事業，有愛情，有希望，所謂幸福感，莫過如此吧。深圳可不是一個養閑人的地方，盡管他有自己的公司，是個很牛的老板，多金又多情，但我還是堅持立足職業，做個好編輯，每天早8晚6，策劃、組稿、編稿、審稿，非常忙碌。他一再讓我“不必這樣”，但我驕傲地跟他說，我不想成為他包養的小鳥，婚后，也不想成為他供養的妻子。

我的職業奮斗和自豪感，并沒有為我的愛情加分。真相是殘酷的，他沒離婚，也不排除一開始，他就沒想過離婚。絕望、憤怒折磨著我，也折磨著他。兩個月后，我倆分手了。我沒有陷入絕境，愛情沒了，事業還在，我傾盡全力投入工作，用比現在996還要拼的勁頭，來化解、治療情殤。

奮斗的日日夜夜過得飛快，轉眼到了2000年，我的老公出現了。他也是個老板，公司規模沒有那個他大，屬小老板吧。剛剛離婚，被難纏的前妻折騰得精疲力盡。我倆算是“相識于微時”，各自的傷痛，各自的孤獨與疲憊，讓我們快速相愛、結婚。幸福來的有點兒晚，但也足斤足兩，我不再標榜自己的事業，心甘情愿地做起老公的小女人，一度，我還動了辭職的念頭。

女兒說來就來了，我一邊工作一邊帶娃。好時光總是那么短，在女兒4歲時，老公破產了，別墅住不起，賣了，全家搬到我剛來時單位分的那套小單元房里。老公沒有工作，當然就沒有收入，他手頭寬裕慣了，現在落魄成這樣，嚴重不適應，整天唉聲嘆氣、無所事事，沉溺于網絡游戲。

慶幸4年前沒有辭職，這份辛苦的工作，竟成為養家糊口的唯一手段。我成了徹頭徹尾的996，只是那時還沒有這種說法。每天拖著沉重的雙腿擠地鐵回家，老公倒是把女兒從幼兒園接回來，但他把孩子往電視機前一放，飯也不做，只顧玩網游。我一忍再忍，終于有一天怒火摁不住了，當著女兒的面，與他大打出手。

這一仗打得相當慘烈，我懷孕了，自己卻不知道，被他一巴掌打倒在地，流產了。殷紅的血讓女兒大哭，讓他傻眼，也把我們窘迫的生活打得粉碎。我別無他路，只能在文字堆里苦苦耕耘，為了女兒的托兒費，為了每天的柴米油鹽。流產后未能充分休息保養，我落下腰疼的毛病，陰雨天里疼痛加心痛，死的心都有了。

轉機出現在一次聚會。幾位在深圳都遇到挫折的南京老鄉，在大排檔喝酒，我和老公都去了。老高原是個大老板，投資失利滿盤輸，公司、別墅、豪車、家私都搭進去了，變得一貧如洗。但他沒有像老公那樣頹廢，毅然騎上自行車，每天穿過半個深圳，到一家公司打工，“每月四五千元錢，不多，但能幫襯老婆。”他呷著酒，說得十分坦然。

曾經那么高高在上的大老板，現在低到了生活的塵埃里，還能這么平靜怡然，其格局、其境界，讓我和老公十分佩服。這件事給我們的沖擊特別大，不久，老公在人才市場找到一份跟之前業務有關的工作，乘公交車上下班，成為標準的996打工族。

生活對兩個996中人來說，是相當辛苦的。尤其是近兩年，紙媒非常不景氣，我的收入一減再減。但是，我們都在拼命工作，家沒散，女兒在健康成長，生活的起落無常已經看透，已經適應。所以，一切都算可以吧。

案發現場就是生活

蔡女士? ?47歲? 民警

我是一名警察，職業狀態豈止是996，強度可比他們高多了。從警校畢業入職后，我做刑警，在刑偵一線一干就是17年。直面人性的陰暗殘忍，與犯罪分子斗智斗勇，甚至生死搏擊。什么作息時間，什么加班加點，案發現場就是我的生活。

我參與的第一個案子正逢國慶長假，兩名男子盜狗時被事主發現，他倆用鐵杠將事主的手掌打成骨折，搶走狗后揚長而去。案發地是魚塘，非常偏僻，沒有目擊證人，受害人又上了年紀，無法提供有價值的線索，偵破條件極其不利。

我跟專案組的同事放棄假期，反復細致地勘察現場，到周邊村莊摸排走訪，最終鎖定了作案嫌疑人。10月9日晚，大雨傾盆，我們在嫌疑人居住地蹲守，在凌晨兩點左右將其抓獲，僅用6天時間就破了案。

警齡第十七年時，我離開刑偵一線，到派出所做了一名民警。派出所轄區面積118公里，人口25萬，有近400家企業，15所高等院校。雖然不像刑警那樣日以繼夜、出生入死，但雞毛蒜皮的小事24小時不斷。坐在值班室的窗口，求助群眾一撥接一撥，根本沒有休息時間，不是996，勝過996。

一次，我接待了一位很焦慮的中年漢子。他老家在山區，一直以放牛為生，兩個孩子都是黑戶。他進城打工多年，在城里有了落腳地，就把孩子接到身邊，卻沒有學校愿意接收。

群眾利益無小事，哪怕他是一介山里來的人。我當場接下這份工作，為了核實情況，冒著37攝氏度的高溫出發，沿著鄉間小路，進入大山深入走訪。6天下來，搞清了基本事實。原來，這位漢子和妻子都是殘障人士，兩個孩子均在家里出生，沒有《出生醫學證明》和民政部門的證明，落戶口自然成了問題。

我馬上進入緊急行動模式。跑衛生局，補辦出生證;上山走訪，尋找當年接生人;整理材料，向分局領導專題匯報。最終，在我的努力和協調下，兩個孩子都上了戶口，老大順利進入小學校。

像我這樣的人民警察、國家公職人員，是沒有時間概念的。任務來了，拿起背包就出發。從事這種工作，掙錢當然是理由，但政治使命感和責任意識，在工作面前，完全占領了生活空間。丈夫無數次調侃說我嫁給了單位，在兒子眼里，我是最不稱職的媽媽。但我別無他路，如歌中所唱：“既然選擇了你，從此永不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