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格陽
中圖分類號:G25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5312(2019)08-0272-01
我的鄉村,過年一定要貼掛廊的。
掛廊,又叫“吊門子”、“吊門塹子”。用五彩紙剪裁、雕琢成貼在門楣上,既可以作裝飾品,又可以避窮神惡鬼。
相傳,姜子牙在封神臺封神即將結束,此時,曾經嫌棄姜子牙沒出息、逼著姜子牙寫休書的結發妻子馮氏在臺下倒身叩拜,姜子牙道“你好逸惡勞、好吃懶做,封你為窮神”。意為到哪里就吃窮哪里,姜子牙又補充一句:“見破紙而回”。馮氏痛哭流涕之后,走哪就偷吃哪兒,吃哪兒就窮哪兒,于是每家每戶沒辦法,剪破紅紙貼在門上,馮氏看到這個疑是姜子牙的八卦陣,就跑了,于是,貼掛廊由此而來。
我的鄉村,過年貼掛廊,不貼梁三爺的手琢掛廊,總覺得沒貼。
梁三爺是趙梁村的。據說退休之前是教書的,尤喜讀書,父輩傳統的手琢掛廊技藝,被他完美呈現,成為十里八村制作掛廊的高手。雖然在文革期間,因掛廊是花花綠綠的,被認為那是花里胡哨,梁三爺吃了不少苦,但從沒屈服過,好在我們鄉村的運動搞得不是那么轟轟烈烈,不久就結束了。
今年,爺爺讓我獨自一人去梁三爺家訂購掛廊。
已是年關,雖是冬日,卻溫暖如春。我聽見院里傳出爽朗的笑聲,門口進出的人,絡繹不絕。進去的,多是臉上寫著期待;出來的,看著手里花花綠綠的。腳步輕快,臉上盡是滿足,眼里溢滿激動。嗓子里不時跳出笑聲,干凈純粹。
那花花綠綠的定是掛廊,掛廊我是認得的。那笑聲,仿佛掛廊己貼在門楣上,隨風舞動,這是過年的節奏。
我愈發想見到梁三爺的真面了。
我走進西首的房間,屋內站滿了人,中間圍著一個高瘦的老人,腰直肩寬,雖滿頭白發,但根根短直,精神地立著。
我認定他就是梁三爺了。走近細看,老人面上顯出朗朗的紅光,看人的目光,有著洗盡鉛華的干凈通透,甚而感覺出篤定不移的氣場。
“年是每個人的呢,按照排好的隊來吧,就像這做掛廊,我得一剪一剪一刀一刀一錐一錐來,不能來虛的,今天排不上,明天,只要上門的朋友,過年準保掛廊門上舞著”。
插號的愈發不好意思,退了回去。
好了,今天五十張牌子發完了,預訂結束。訂到的明天下午取,沒訂到的明天再來。我也訂到了,報的是爺爺的名字,雖然不愁訂不到,可心里還是激動的不行,因為還聽到梁三老人對我看了看。
“看看,大新村樹枝(爺爺小名)的孫女都這么大了,老啦。”
訂上的自然松了口氣,仿佛趕上了幾欲錯過站點的班車;沒訂到的徑直走了,雖有小遺憾,但不悔、不怨,走得干脆、干凈。人們就要走完之際,門外走來一個男子,西裝革履,肚子大的幾乎看不到自己的腳。沒進門就喊起來。
“梁叔,我是二超子呢。”
“怎么,今年又來訂掛廊”?
“可不是呢,”
“今天號牌結束了,明天吧”
“梁叔,加個號唄”。
“這也不是看病,小超子,加什么號呢?”梁三老人不慍不怒
“我的好梁叔,要不我多給五十元錢,行不行?”二超子堆起臉上的肉。
“你小子和我做生意呢,這生意太小,不做哦!”老人依舊不溫不火。
“老叔,您還別說,我還真給您帶來了大生意,我們公司里不少人都看好了您的掛廊,我替他們預訂的呢”!二超子來了精神,甚至很是得意。
“小超,這畢竟不是做生意,都是鄉里鄉親圖個喜氣。為別的就做不好掛廊了。”
失望爬滿二超子的臉。
“那些機器模子出來的掛廊,不會經風歷雨,大過年的,年味都沒了。”老人決然回答。
“莫怪您從不出攤,莫怪一天只做五十副。”二超子小聲念叨。
二超子走了,老人開始今天的工作,拿起一卷卷厚厚的紙張,飛快的攤開、整平,我發現他的用紙都是上好的韌性極強的那種。然后一次次折疊,每次折疊,都會用剪刀剪裁一次,不到五分鐘,一摞摞方方正正的紙張己整齊放在案上,沒看見用尺量過,卻方正得沒絲毫差錯。接著開始用大大小小的雕琢工具,拿起、放下;放下、拿起,每次拿起放下的工具都不盡相同,時而像胸有成竹的將軍在指揮一場勢均力敵的戰斗,游刃有余;時而像一名指揮家在指揮一場大型演奏會,毫不拖泥帶水。第一批掛廊,完美呈現。
此時,老人眼中盡是慈祥,繼而,用手在上面輕輕撫著,仿佛那是愛撫熟睡中淘氣的寶寶,滿是疼愛。已全然沒有先前拒絕二超子時的決然。
我忽然明白了梁三老爹的掛廊受人喜愛的原因。
年三十午飯過后,家家貼上掛廊,看著在暖陽里輕輕舞動的掛廊,自信、執著、韌性地揮灑著年的吉祥幸福,緊緊挨著的一片片掛廊,傳承著古老的韻味。
只是不知道,一如這掛廊的梁三老爹,是不是會手拿一壺酒,駐足在每家門前,目光輕撫著門楣上的繽紛掛廊,醉在暖陽里,醉在年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