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雪訪談

天妮，汪碩/TIAN Ni, WANG Shuo

WA：為什么會選擇在白塔寺胡同內(nèi)開一家民宿？

董雪：其實北京開始成規(guī)模地啟動有機更新，還是最近這幾年。啟動民宿這個項目的時候，當時北京只有前門大柵欄和白塔寺這兩片老城區(qū)有在做更新騰退的工作。大柵欄那邊交通對于我們來說不是很便利，并且也沒有合適的物業(yè)空間，所以大概在2014年夏天，我們了解到白塔寺這里有一些可以選擇的院落，距離金融街很近，并且離阜成門地鐵站也不遠，就跟華融金盈公司對接上了。我們在選擇的時候還是優(yōu)先考慮能和政府或者國企合作，比較穩(wěn)定一些。整個籌備周期挺長的，因為涉及到整個片區(qū)的騰退和更新，金盈公司做很多決定都比較慎重。

從運營角度講，我是想選在一個有地域特色而且比較典型的胡同環(huán)境里。宮門口二條這條胡同，生活氣息濃厚，整體氛圍比較接地氣。四合院里有一棵幾十年的老樹，不光庇蔭我們院子，胡同也會被它輻射。有一棵樹，就會有靈魂。我覺得四合院的空間特征還是要和自然環(huán)境結(jié)合得緊密一些的。綜合考量之后，白塔寺肯定是更好的選擇。

WA：院落改造前后都有哪些變化？

董雪：院落占地是247m2。原來住了8戶人家，我們拆掉了一些居民自建的部分，一共設(shè)計了6間客房。因為公房在2008年翻修過，所以整體結(jié)構(gòu)沒有特別大的動作，我們只在一些比較脆弱的部分做了加固。

對接市政部分，我們院里原本有連接市政管道的接口，一直延用，新加一個接口不太可能。所以水沒有動過，就是原有的基礎(chǔ)直接連市政的管道。然后按照規(guī)范的要求，標準的三級化糞池等等我們都有，容量在這個院子里完全夠用。垃圾就用胡同的垃圾桶，但是目前沒有分類，這是整個系統(tǒng)的問題。

采光我們就是簡單加了一個天窗，但卻是最直接有力的方式。之前也考慮過玻璃瓦等等，但是對于我們而言，還是這種天窗效率更高，自然光線更充沛。

保暖方面我們下了非常大的功夫，又是地暖，又是空調(diào)，但是沒有新風，因為做新風需要一個10多公分的厚度裝管道，房屋高度沒那么高。改造的時候，幾公分對我們都有很大的影響，真的是寸土寸金地在算尺寸，需要特別精確。

另外，拆除自建房的時候，我們還保留了一些舊窗框。設(shè)計時覺得這個元素挺好，就留下了。這里還有一個沒有特定功能的公共空間，可以依據(jù)使用主題切換內(nèi)容。

WA：民宿面向的客戶群是？

董雪：我們的客人大概分成幾類。一類是比如“90后”這種很喜歡拍照的年輕人，過來看一看，覺得挺漂亮，吃喝感受什么的也都挺好。一類是設(shè)計師，來了以后非常關(guān)注細部構(gòu)造上的純技術(shù)的交流，比如某個東西怎么做、怎么接、怎么固定；以及工藝的整體把控等等——我記得當時僅僅一個門鎖的拉手，青山周平就出了三、四版方案——關(guān)注設(shè)計的人會來討論這些。再有就是很多外國人，他們會對傳統(tǒng)的四合院產(chǎn)生興趣，因為這種居住形式跟他們習慣看到的事物是有反差的。

環(huán)境設(shè)定主要還是面向“90后”。從客戶群上來講，年輕人和三口之家這兩個群體挺矛盾的，所以只能選擇一個。再加上閣樓還是有安全隱患，不是所有房間都可以帶小朋友，所以總體沒有太多對接待家庭的考慮。

WA：運營或維護層面有什么難點？

董雪：最大的一個矛盾是客人往往并沒有做好住四合院的準備。

比如很多人會問：“屋里有蚊子嗎？”“房間怎么那么多蒼蠅？”這種情況在胡同太常見了。四合院不像五星級酒店，進到大堂然后刷卡進電梯，最后是房門，一層又一層，蚊蟲進不去。開窗開門的時候胡同里的蚊蟲很可能會飛進來，難免的，只能說盡量用驅(qū)蚊的東西趕一趕。

還有隔音。這里是居住區(qū)，院子旁邊就是早睡的老年人，或者打工的人，也是休息得早。我們給每位客人都會提示，晚上9:00后一定要注意控制音量。但有些客人沒有住過四合院，他們會覺得，我晚上在院子里聊聊天也不行嗎？雖然我們在磚墻的基礎(chǔ)上做了隔音，但老房子隔音還是沒有新建建筑那么好。客人覺得音量已經(jīng)控制了，其實沒有，這種音量在家很正常，但在胡同里就不合適。胡同里任何聲音都可能對你身邊的人或者周邊的院子有影響。既然大家來體驗四合院，不妨就接納它的各種特點，這是真實的胡同生活。如果用傳統(tǒng)五星級酒店對標，其實挺難比較的。

1 改造后外景/Exterior views after renovation

2 改造后外景/Exterior views after renovation

3 改造后內(nèi)景/Interior view after renovation

再就是，有些客人會想要“在屋頂上行走”。這讓我們有點困擾。因為走屋頂需要“技術(shù)”，大家沒經(jīng)驗經(jīng)常會踩碎瓦，瓦碎了就會漏雨，就要修。一列一列的瓦，壞了四、五列就得修一次。雨水季節(jié)的維修頻率會特別勤……其實維護挺費心的，不是交付使用就可以萬事大吉了。所有維修、維護都需要持久的資金和人力投入。

另一個眼下挺困難的問題，是得先保證自己可以生存下來，再考慮我們能為周邊區(qū)域帶來什么影響和改變……這里說的生存不是盈利不盈利，而是政策及管理層面的吧。

4 周邊環(huán)境/The surrounding environment

5 瓦屋頂/Tile roof

6 半公共咖啡館/Semi-public cafe

WA：客人有什么反饋意見？

董雪：有人覺得我們的位置難找，建議大家從魯迅博物館這邊過來，會順很多。我們一開始就想做一個安靜的業(yè)態(tài)，所以不需要臨街。

有客人問附近有什么小店可以逛一逛？白塔寺是非常典型的居住區(qū)，不是南鑼鼓巷那種商業(yè)性質(zhì)的街區(qū)。如果是想買東西、出門就能逛街，那肯定南鑼鼓巷更熱鬧。但如果想體驗北京在地的胡同居住，來白塔寺這里就可以感受到。

另一方面，有年紀大的阿姨來住，說洗手池太淺，沒法洗衣服，一件T恤都泡不進去。其實洗衣服我們有合作的干洗店，每天都來給我們送，可以代洗。會有這種現(xiàn)代化的生活方式和年紀大的人他們喜歡的那種方式之間的沖突。

WA：改造給附近居民帶來了什么變化？

董雪：他們開始的時候可能會抵觸，但等我們真正介入到片區(qū)里面，接受度還是很高的，還是要好好地溝通。當然，附近的人肯定不會來住，但是會來看一看這里是什么樣子。隔壁鄰居裝修的時候就叫他的施工隊長來看我們閣樓的做法，說要回去照著做，結(jié)果在我們的基礎(chǔ)上更進一步地發(fā)揮了。

7 羊/The goat（4-7攝影/Photos：董雪/DONG Xue）

8 保留下的舊窗框/Remained old window frames（1-3.8圖片來源/Sources: B.L.U.E.建筑設(shè)計事務(wù)所/B.L.U.E.）

9 客房內(nèi)景/Interior view of guest room

我們一開始就決定要有一塊空間是面向胡同里的大家開放的，哪怕它的產(chǎn)值沒有房間那么高、它的設(shè)計成本、硬件成本，包括投入的人力和精力是絕對賠錢的，但也還是要有這么一個能容納大家、無目的、歡迎人走進來的空間。所以有這么一個兼具接待的半公共咖啡館。

鄰居有個上二年級的小男孩，放學早回來家里沒人，就在門口等著。我們會讓他進來坐，讓他在這里寫作業(yè)，然后給他的奶奶發(fā)個微信講一下讓他們放心。也有隔壁胡同的小女孩，周末會結(jié)伴過來寫作業(yè)，一坐一下午。另外旁邊有個青少年宮，有些家長在附近沒有地方呆，就會在這里坐一會，喝點東西，看一看雜志，到時間就去接孩子下課。之前警察過來辦案也是，繞了一大圈，約了人，沒地方坐，說：“我在你這里坐會兒”。總不能讓人家站在胡同里，寫字也沒有地方寫吧？

所以我覺得大家對場所是有需求的，入口這一部分的使用功能是附加的，而且它正地向促進了鄰里關(guān)系，更可持續(xù)。胡同里其實需要這種場所。

這條胡同里的動物也挺多的。之前有個大叔養(yǎng)了一只羊。就會有人問：“請問我現(xiàn)在過去可以看到羊嗎？”我們回答：“現(xiàn)在可以的。”諸如此類的好玩的對話經(jīng)常發(fā)生。在這里你會有遇到意料之外的可能性，大家會覺得這些是活力，是生機。

WA： 從建筑設(shè)計、規(guī)劃及運營的角度看，你們覺得這種胡同內(nèi)的改造具有可復制性嗎？

董雪：具體實施主體認為在規(guī)劃角度是否可以復制我不太清楚，我最多能講一講設(shè)計上能不能復制。具體的建筑設(shè)計，肯定是相當一部分具有復制可能的，只要建筑形制和體量差不多，都可以做到。這個院落的空間形式對大家應(yīng)該還是有啟發(fā)的。

運營層面看，我覺得可復制的比例很有限。這條胡同，明年這個時候和今年就不一樣。換條胡同的情況也不一樣，更別提換一個其他區(qū)域、換個其他房子。假如可復制的部分是10%，這能叫可復制嗎？我覺得沒有什么特別簡單的復制，牽涉的方面太多。

WA：作為商戶，對白塔寺片區(qū)的整體生活環(huán)境有什么期待或建議？

董雪：我覺得目前片區(qū)里生活配套主要還是在滿足上一代人的需求。年輕人會想要更多的商品類型，現(xiàn)在跟不上，買什么都只能叫外賣。然后希望環(huán)境干凈一點，不要每天都是土。干凈了，大家也愿意停留。北京整體上可以四處行走的步行區(qū)域沒有那么多，很多朋友會覺得，要是能發(fā)展成在區(qū)域里面步行或者胡同漫游那種，也挺好的。

商業(yè)的部分，能不能別這么極端。要么是除了住，什么都沒有——現(xiàn)在稍微好點，有些連鎖便利店——要不就是變成了南鑼鼓巷。我覺得可以嘗試稍微柔和一點的介入，胡同里有一些零售，如果行人走累了停下來，渴了就能買一個東西喝。商業(yè)不等于非得是店面挨著店面那種密度。

另外就是人。希望有想法的年輕人有途徑可以進來，有條件可以停下來、留下來，在胡同里可以生存，我覺得胡同就會擁有更多的可能。然后就是考慮以我這個點為中心能輻射什么區(qū)域，我對這個區(qū)域能夠做點什么，讓這個片區(qū)會變得更好……具體的形式可能比較難去規(guī)劃和設(shè)計，對我們來說，目前是盡可能地給大家提供一個更方便的空間，和周邊的鄰居交流，給他們講一講年輕人關(guān)心的事情，也聽聽他們的想法和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