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麗
內(nèi)容摘要:向達《中西交通史》一書最早于1934年由中華書局出版發(fā)行。該書論述了自先秦至明清中西交通的概況,是我國首部系統(tǒng)梳理近代以前中西交通歷程的著作。是書凡六萬余字,雖成書年代較早、內(nèi)容精短,但書中作者的相關觀點至今仍被學界繼承并發(fā)展。同時,本書的寫作也體現(xiàn)了作者學貫中西的學術素養(yǎng)和扎實的史料基礎,不僅對中西交通史相關史實的研究具有啟發(fā)作用,也在學術史研究中具有重要價值。
關鍵詞:向達;《中西交通史》;中西文化交流
中圖分類號:K87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106(2019)03-0125-06
Abstract: History of Communication between China and the West by Xiang Da was first published by Zhonghua Book Company in 1934 as an introduction to the cultural communications between China and the West from Pre-Qin to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and it is the first book in China to systematically discuss pre-modern Sino-Foreign communications. Although this short text of 60,000 words was written over 80 years ago, the views and historical picture expressed by the author have been inherited and developed by Chinese academic circles until today. Moreover, the content of this book and the lasting power of Mr. Xiangs general paradigm reflect that the author had a thorough knowledge of both China and the West and a solid understanding of the respective histories of each to support his conclusions. A review of this early history is not only illuminating for the research of Sino-Foreign communications, but also very important for the research of academic history.
Keywords: Xiang Da; The History of Communication between China and the West; Sino-Western cultural communications
中西交通史研究發(fā)端于晚清西北輿地學和域外漢學。鴉片戰(zhàn)爭之后,在西方列強的侵略下,以林則徐、魏源為代表的部分士大夫究疆域沿革變遷,以作邊界交涉之用。他們提出“師夷長技以制夷”的思想,主張開眼看世界,著《四洲志》《海國圖志》等書,為我國早期中西交通史學科奠定了基礎。但是早期中西交通史研究主要集中在單方面與固定時間段的研究,向達于1934年出版的《中西交通史》,正好改變了這一情況。該書時間跨度久,空間范圍廣,是我國首部系統(tǒng)論述鴉片戰(zhàn)爭之前中西文化交流的讀本。
本文通過對《中西交通史》(以下簡稱《中西》)內(nèi)容的剖析,同時結合中西交通史學科的發(fā)展和向達的相關經(jīng)歷,論述是書在中西交通史研究領域的價值,說明即使在有關中西交通史、絲綢之路研究論著豐富的當今,《中西》仍有其學術價值,是中西方文化交流研究的優(yōu)良讀本。
一 中西交通史的產(chǎn)生與《中西交通史》
成書背景
19世紀末20世紀初,自夏德(Hirth)著《大秦國全錄》、沙畹譯《史記》以來,西方學者率先研究中西交通史,日本學者緊隨其后。“民國以前,其以治斯學而馳名壇坫者,非西人即日人,而國人無聞焉。”[1]國內(nèi)研究中西交通史始于對西方和日本學人著作的翻譯,涌現(xiàn)出沈曾植、梁啟超、陳垣、張星烺、馮承鈞等一批學人。沈曾植《島夷志略廣征》《海日樓札記》揭開了中西交通史研究的序幕。梁啟超《祖國偉大航海家鄭和傳》將鄭和下西洋與西方航海家達伽馬等人的航海事跡進行對比,對產(chǎn)生的不同結果做了探討。陳垣《元也里可溫考》一書從也里可溫教的人口、賦稅及其傳播等方面深入考察元代也里可溫教的發(fā)展與傳承,開拓了從宗教方面進行中西交通史研究的新視角。張星烺和馮承鈞在中西交通史研究中不僅利用國內(nèi)材料,也廣泛搜集外文著述和流落國外的中文史料。張星烺《中西交通史料匯編》內(nèi)容翔實,第一次系統(tǒng)地匯釋了有關中西交通的豐富資料。馮承鈞更是畢生致力于中西交通史研究,先后翻譯外文論著達40多種,同時于古代海外交通文獻的整理亦頗有建樹,被譽為“本世紀我國學術界在海外交通史方面貢獻最大的一位學者”[2]。隨著學校體制的轉(zhuǎn)變,各高校中開設了中西交通史課程。“1920年陳衡哲在北京大學講授‘歐亞交通史,是迄今所知最早在國內(nèi)大學開設中西交通史性質(zhì)的課程,標志中西交通史被國內(nèi)學者視為一種‘專學”[3]。此后開設者日益增多,如1926年和1929年,張星烺分別在廈門大學、輔仁大學講授這門課程{1}之后,向達在西南聯(lián)大、北京大學{2},馮承鈞在北京大學[4],方豪在浙江大學[5]先后講授中西交通史課程[3]157-158。
向達從事中西交通史研究,多受當時史學思潮和社會潮流的影響。20世紀初,國內(nèi)的史學思潮大體經(jīng)歷了“新史學”“實證史學”和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的確立與發(fā)展三個階段。梁啟超早年流亡海外,接觸到新的史學思想,于1901年發(fā)表《中國史敘論》,次年又發(fā)表《新史學》,主張“近世史家之本分,必說明其事實之關系,與其原因結果”[6],標志著“新史學”的產(chǎn)生。后章太炎主張修通史,“惟通史上下千古,不必以褒貶人物、臚敘事狀為貴。所重專在典志,則心理、社會、宗教諸學,一切可以培鑄入之”[7]。王國維主張“二重證據(jù)法”,陳寅恪將其治學方法總結為三目,“一曰取地下之實物與紙上之遺文,互相釋證;二曰取異族之故書與吾國之舊籍,互相補證;三曰取外來之觀念與固有之材料,互相參證”[8]。之后,胡適倡導疑古思想,主張大膽假設,小心求證,認為“對于東周以前的中國古史只可存一個懷疑的態(tài)度”[6]8-9。對于歷史“實證史學”,貢獻最大的數(shù)顧頡剛和傅斯年,顧頡剛提倡“層累地造成的中國古史”觀,主張四個打破{3}。傅斯年則提倡直接研究材料[6]10。這些思想或多或少對向達的史學觀有直接或間接的影響。向達早年受實業(yè)救國思想熏陶,于1919年考入南京高等師范學校理化部,以期發(fā)展實業(yè)救國。然而當時正值五四運動時期,民主、科學呼聲高漲,引發(fā)了全國范圍內(nèi)的“東西方文化大論戰(zhàn)”。之后,學界就中國的社會性質(zhì)問題也展開了一次“社會史大論戰(zhàn)”,將愛國主義與民族主義的熱情推向高潮。受此影響,向達棄理從文,轉(zhuǎn)入文史部,為他后期從事中西交通史研究奠定了基礎。
向達從事中西交通史研究,也得益于個人豐富的學習經(jīng)歷。他早年就讀的長沙明德中學,以救國為宗旨,注重自然科學與英文教育,向達因此受到了良好的外語教育。在南高師期間,向達進入史地學會,受柳詒徵、竺可楨等人的言傳身教,不僅掌握了版本目錄學等具體的歷史知識,更注重根植傳統(tǒng)史學,同時也受近代治史風氣熏陶。而他關注中西交通史研究,則多受陳衡哲影響。陳衡哲經(jīng)常講述史學研究的方法與動態(tài),并于1921年發(fā)表“中國與歐洲交通史大綱”的演講。這對向達從事中西交通史研究具有啟蒙作用。1922年《史地學報》第1卷第3期刊載了向達《朝鮮亡國之原因及其能否復興之推測(上)》一文,同時也刊載了陳衡哲的《中歐交通史目錄》,“其后史地學派成員中在這方面研究成就較大的當推向達和鄭鶴聲”[9]。1924年向達畢業(yè)后進入商務印書館編譯所,合譯或獨譯了《印度現(xiàn)代史》《世界史綱》《苜蓿考》《葡萄考》《高昌考古記》《斯坦因黑水獲古紀略》《斯坦因敦煌獲書記》《斯坦因第三次中亞考古略記》[10]。這些著作皆是中西交通史研究的重要史料。1930年向達到北平圖書館工作后,與中西交通史研究學人陳垣、馮承鈞、賀昌群、王重民、劉節(jié)等人結識并互相探究。這對向達的中西交通史研究產(chǎn)生了直接的影響。不久之后,向達完成了《中西》一書,與1930年出版的《中外交通小史》相互補充。顧頡剛稱“中西交通史的研究,以向達、岑仲勉二先生的貢獻為最大。向先生有《中西交通史》《中外交通小史》”[11]。前者以時代為順序,后者以區(qū)域為框架,是國內(nèi)學者最早系統(tǒng)闡述“中西交通史”理論框架的著作。“向覺明治中西交通史,馮承鈞、張星烺逝世后僅有斯人。”[12]然馮、張二人多以資料翻譯匯編為主;向達的兩部著作首次考察了中西交通史的歷程,是中西交通史學科體系建立的標志之一[13]。《中西》篇幅較小,內(nèi)容側(cè)重明清中西交通,專辟“明清之際之天主教士與西學” 一章[14],這得益于向達的研究側(cè)重點。他于1929年在《史學雜志》發(fā)表《湯若望進呈圖像殘存考》《十三洋行行名考》《程大約墨苑中四幅耶穌教宗教畫之作者》三文,并于1930年發(fā)表《明清之際中國美術所受西方之影響》,皆與明清之際傳教士有關。1945年歐陽琛撰《明季購募葡炮葡兵始末》,多次提到向達的抄本和珍藏外文書籍。因此有學者認為,如果沒有向達指導和提供相關資料給歐陽琛,其論文恐怕不易完成;同時也指出了向達在明末清初西學研究的貢獻[15]。由此可見向達在中西交通史研究中的側(cè)重點。向達對明清西學的研究多參照亞里士多德的學說,并于1923年翻譯了《亞里士多德倫理學》一書。
向達著《中西》,離不開他學貫中西的學術素養(yǎng)、扎實的史料基礎和注重文獻與實地考察相結合的研究方法。向達在南高師時,師承“學衡”派,注重資料的收集與整理。他在大學期間加入“史地研究會”,并翻譯阿瑟·考利(Arthur Cowley)的《赫邰民族考》、詹姆斯·韋爾敦(James Welldon)的《亞里士多德倫理學》、瓦爾特·克拉克(Walter Eugene Clark)的《希印古代交通考》等。在商務印書館工作時,他翻譯了勞費爾(Berthold Laufer)和斯坦因(Aurel Stein)的許多著作。此外,向達“創(chuàng)造了將文獻研究與實地考古調(diào)查相結合的研究方法”[16]。早在1925年,他與鄭鶴聲到攝山進行專門考察測量,并先后在《東方雜志》上發(fā)表《攝山佛教石刻小紀》和《攝山佛教石刻補紀》二文,考證出其正確年代應為南朝。在《中西》一書中,他專辟“景教與也里可溫教”一章,并附錄《大秦景教流行中國碑》[14]32-37。這也得益于1933年春他和徐森玉、劉節(jié)、王庸同去大秦寺實地考察的經(jīng)歷與成果[17]。
二 《中西交通史》的內(nèi)容
《中西》的出版,詮釋了“中西交通”的內(nèi)涵與意義,確定了“交通史”概念的使用。早期中西交通史研究雖然取得了矚目的成就,但都偏重于專題研究與史料匯編。《中西》首次系統(tǒng)地梳理了近代以前的中西交通歷程,順應了學科發(fā)展的需要。通過總覽中西交通全貌,對“中西交通”的含義進行了界定,指出“所謂中西交通史有兩個意義:一是就交通制度的本身而言……一是就這一個地理單位同又一個地理單位在各時代交往的情形及其影響而言……而所謂中外交通史當然是屬于后一類的”[18],進一步闡明了中西交通的內(nèi)涵。對于“中西交通”的稱呼,早年受日本方面影響,除交通史外,還有通交史、交涉史等[19],直到張星烺與向達分別以交通史為著作命名{1},國內(nèi)才正式提出了“中西交通史”的概念[13]3。
《中西》一書從政治文化角度敘述了鴉片戰(zhàn)爭以前中國同西方世界的交流情況。全書以時間為主線,上自先秦,下到晚清,通過對中西交流做一整體梳理,力求改變“兩千年來的中西交通,都在若蒙若昧之中”[14]6的狀態(tài)。全書約六萬五千字,分為十章。向達開篇在敘論中對中國文化整體作一回顧,按照時間順序,分為先秦之前中國固有文化發(fā)生;秦漢至宋,印度佛教傳入中國,影響中國文化;元明清時期的西方文化輸入三個階段。
先秦時期,《穆天子傳》中提及周穆王西巡至昆侖會見西王母,《逸周書·王會解》中載月氏、大夏等西域古國名,由此產(chǎn)生了“中國民族西來說”。向達認為這些事很可能是漢朝人所加上去的[14]9。同時,他認為在當時流傳的中國民族西來之“埃及說”“巴比倫說”“西亞說”皆因僅有相似的傳說、文字、環(huán)境作為同源之證,證據(jù)薄弱,缺乏說服力,主張將地下材料和紙上文獻結合進行考證。
秦漢至宋時期,“整個中國同外族發(fā)生關系,一天密似一天”[14]1。向達通過對西方語言中支那(China)、賽里斯(Serice)等詞匯構成的分析,描寫出古代中西交通的些許痕跡。他將張騫出使西域作為中西交通真正意義上的開始。此后,印度佛教文明傳入中國,影響中國文化的產(chǎn)生,中國同西方世界的聯(lián)系也日趨緊密。在文化生活方面,中國人有居于大食者{2},中國的絲綢傳入西方,羅馬的玻璃也傳入中國,中亞的胡風逐漸流傳至中原地區(qū)。在建筑雕塑方面,隨著犍陀羅藝術興盛,中國的造像建筑間接地受到希臘風格影響。在宗教方面,佛、道、摩尼、火祆、景教等并行發(fā)展,建立寺院。“唐朝的長安一時成了世界上各種民族的博物院,各種宗教的陳列所”[14]24。各國與中國通過海陸兩道進行交流,陸道以印度、中亞為主,海道以希臘羅馬為代表,可見此時中西交流之盛。
元明清時期,“中國同西方的文化一天一天的接近,同印度的文化一天一天的遠離”,中西交通開始有了“清明的觀念”[14]4,6。蒙元西征,蒙古統(tǒng)治疆域西至多瑙河,中西交通大開,促進了民族之間的交流。以元順帝為界,向達把蒙元時期的中西交通情況分為兩段。順帝之前,西方教士前往和林、大都者日益增多,中西交通日漸繁榮;順帝之后,國內(nèi)政治衰敗,西方東羅馬帝國滅亡,突厥興起,阻隔了東西交通。蒙古人的西征,使西方人另辟蹊徑,欲以宗教形式感化他們,因此先后派多名傳教士來中國傳教,包括柏朗嘉賓、羅伯魯?shù)取4送膺€有以馬哥·孛羅(馬可·波羅)為代表的東行經(jīng)商者。書中也提及以伊本·拔都他(伊本·白圖泰)為主的東行非洲人,雖未詳述,但為中非交流研究提供了材料。這些東行者回國后撰著游記,記錄沿途的風土人情、政治制度,為后世的相關研究提供了重要史料。新航路開辟后,歐洲傳教、經(jīng)商者再度襲來,西方盛行羅科科主義{3},對東西文化的交融匯通具有重要意義。四大發(fā)明傳入西方,促使西方人開始探索其他的途徑到達中國,此時涌現(xiàn)出一批航海家,如地亞士(迪亞士)、德伽馬(達伽馬)、裴斯特羅、麥哲倫等;中國方面也有鄭和下西洋。此時,傳教、經(jīng)商者包括羅明堅、利瑪竇、鄂本篤、龐迪我等人,他們翻譯西學書籍,制渾天儀,甚至在朝廷為官。在政治、科學等方面,皆反映了中西交流之盛況。傳教士作為明清中西交通的重要中轉(zhuǎn)者,備受學者關注。本書詳述了東西貿(mào)易從漢至清的過程,后以《南京條約》的簽訂為止。“此后又別是一部中國近代維新史了”[14]6。
三 《中西交通史》的學術價值
《中西》辭簡義賅,全書僅六萬余字,內(nèi)容卻十分豐富。雖自出版至今已八十余年,但對當下的研究仍具有一定的參考價值。
此書將中西交通史按時間順序分為三個部分,雖各個部分的側(cè)重點不同,但他提出的觀點在當時具有理論創(chuàng)新意義,且有些觀點被后人繼承發(fā)展。書中提及火藥的傳入對摧毀歐洲封建統(tǒng)治有重要影響,而羅盤的傳入成為新大陸發(fā)現(xiàn)的起因[14]69。1978年,齊思和發(fā)表《我國古代的四大發(fā)明和對西方的影響》一文[20],不僅繼承了《中西》中的觀點,也對四大發(fā)明對西方的影響進行了詳細論證。向達認為早期中西文化交流除仰仗于印度文化的輸入外,犍陀羅佛教藝術的興起也使中國間接受到了希臘藝術的熏陶。時值國際學界關于佛像起源的問題引發(fā)了關于犍陀羅佛教藝術影響因素的討論,出現(xiàn)了“希臘說”“羅馬影響說”“秣菟羅說”{1}等,向達將其中影響因素之一定為希臘藝術,后被學界證實認可,且犍陀羅佛教藝術與中亞美術對周邊地區(qū)的影響至今備受學者關注。《中西》中提及,當時的中西人員往來中,中國人有居于大食者。究其原因,朱雷認為“這些人的遷移或因政治、戰(zhàn)爭因素,也有隨粟特商人西去者”[21]。近年來,“一帶一路”倡議的提出與邊疆地區(qū)考古的發(fā)展,吸引了更多學者關注海陸絲綢之路研究,中西交通史的研究領域由此愈寬,分支愈細。向達此書,從宏觀視角上對中西交通史進行梳理,他的相關觀點已被研究所證實,正如陳寅恪先生所言:“唐朝中西交通是中古史的一大特點,向達對此素有研究。”[22]在本書中,向達從橫向?qū)ξ鞣胶胶<液袜嵑拖挛餮螽a(chǎn)生的不同結果進行比較分析,對東西交通開端做一假說。可見面對內(nèi)憂外患的社會政局,向達欲以鄭和七下西洋突出民族自豪感的現(xiàn)實意義。同時,他關于明清時期中西交通史的相關觀點也被后代學人繼承發(fā)展。如1934年向達發(fā)表《陸若漢答朝鮮李榮后書跋》一文,文中提出陸若漢對中國和朝鮮的知識分子灌輸疑古思想的觀點,方豪在《明末清初旅華西人與士大夫之晉接》一文中對此作了深入研究[23] 。
在本書中,向達注重從中西文化雙邊影響為視角進行闡述,強調(diào)中西文化交流中的交互性,主張將實物與文獻結合探究的研究方法。早在漢代時,既有張騫通西域,又有佛教傳入、犍陀羅藝術對中國建筑造像風格的影響。后在唐代,貿(mào)易、宗教發(fā)展迅速,長安集聚諸多宗教。隨著蒙元西征,中西交通大開,西人東來者較多,或為傳教,或為貿(mào)易。除此書外,向達的《中外交通小史》,依據(jù)亨利·玉爾(Henry Yule)的《古代中國聞見錄》(Cathay and the Way Thither)一書而作,然亨利此書僅“詳中國同西方的交通,于中國文化的東被及南傳即不著只字”[18]1。向達補其所缺,可見對文化交互性的重視。19世紀末拉克伯里(Terriende Laconperie)提出“中國民族西來說”,被當時國內(nèi)大部分學者所認同,隨著中國考古學的發(fā)展,此說法被當今學者稱之為“特定歷史時期的特定現(xiàn)象”[24],是一種用以尋找共同民族認同感來抵御外辱的方式。但在當時“西來說”流行的整體環(huán)境下,向達以證據(jù)不足提出質(zhì)疑,主張運用二重證據(jù)法證實具體史實。這種敢于存疑的態(tài)度和用實物以證文獻的方法,隨著考古學的發(fā)展,被當今歷史研究者,尤其被中西文化交流研究者廣泛運用,如宿白《考古發(fā)現(xiàn)與中西文化交流》、林梅村《松漠之間——考古新發(fā)現(xiàn)所見中外文化交流》、王炳華《絲綢之路考古研究》等,皆采用歷舉考古遺物遺跡與文獻互證的方法。
在《中西》一書中,向達于每章末都推薦中西交通史的中外文著述。中文方面以早年中西交通史家著文為主,外文著述則多推薦西方和日本漢學家的研究作品,主要是勞費爾、斯坦因、賴德烈(Kenneth Latourette)、亨利玉爾(Henry Yule)的著作。關于此四人的研究成果至今仍被學界關注或再研究,具有重要的學術史價值。這些參考書目既反映了當時中西交通史研究的趨勢,是中西交通史體系重要的知識來源,也是現(xiàn)今中西交通史學術史的研究對象。
謝國楨在悼念向達文中提及,“海內(nèi)學者,自陳寅恪師而后,治唐代典章制度,中西文化交流之史事,成績之昭著,尚無出其右者”[25]。《中西交通史》作為我國首部系統(tǒng)論述中西交流的著作,它以文化交流為緯,以時間順序為經(jīng),理清了中西交通的概況。通過橫、縱兩方面對中西交通史實的串聯(lián),說明文化交通的先后發(fā)展是循序漸進的過程,豐富了中西交通的內(nèi)涵。外加其姊妹著作《中外交通小史》以地域橫向?qū)χ形鹘煌ㄇ闆r進行梳理,二書初步系統(tǒng)的闡述了中西交通史學科的理論框架,集科學性、理論性與史料性為一體。雖在此書后,白壽彝、方豪等人分別著《中國交通史》,但這種貫通中西交通的體例皆發(fā)源于《中西》一書。
向達的《中西交通史》一書雖然簡略,且成書較早,但對當今史學研究仍具有一定的參考價值,它不僅對中西交通史史實內(nèi)容的研究具有啟發(fā)作用,同時書中提及的史料,以及此書本身也是學術史研究的重要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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