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讓世界看見我

龍巖阿泰

一

佳穎是鄰居家的小女孩，比我小一歲，我認識她的時候，她的眼睛就看不見了。街上的孩子都叫她“瞎子”，但我一次也沒這么叫過。因為媽媽曾對我說：“佳穎的眼睛出生后沒幾年就看不見了，已經很可憐了，我們不能再在她的傷口上撒鹽，她有好聽的名字，你可以叫她‘佳穎妹妹。”

我很贊同媽媽的意見，就像我，雖然長得胖了點，但我最反感別人捏著我的臉樂呵呵地叫：“小胖子，肉好多喲！”每每這時，我都會生氣地拂去別人的手，瞪著對方不悅地說：“我有名字，我叫羅一燦。”然后昂首挺胸地離開了。

我要成為一個有禮貌的孩子，我覺得尊重別人首先要從稱呼開始，就像媽媽說的，這是一個人的基本素養，如果嘲笑別人的缺陷，那不僅是不禮貌的表現，更是暴露了自己心胸狹隘。

佳穎因為眼睛的緣故，很少出門跟小朋友們一起玩耍。她媽媽擔心她出門后被人嘲笑、欺負，也擔心路上不安全，所以就只能讓她待在家里聽廣播、“聽”電視，雖然什么也看不見，但她聽見里邊的笑聲時，也會跟著笑。

二

佳穎媽媽在街口開了間雜貨店，我跟媽媽常常過去買東西，一來二去她們也就熟悉了。記得小時候，有一次爸爸出差，而媽媽又有急事需要出去處理，情急之下，她把我托付給了佳穎媽媽。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佳穎，她長得像一個洋娃娃，皮膚白皙，黑發如藻，佳穎正一個人坐在客廳看電視。

聽見聲響，她歡快地叫：“媽媽，是你回來了嗎？”佳穎媽媽笑著應：“是呀，我還帶來了一個鄰居家的小哥哥，讓他陪你一起玩，好嗎？”“好呀！好久都沒人陪我玩了。”佳穎的快樂顯而易見。只是佳穎轉過頭試圖朝我這邊看時，我發現她的眼睛有點奇怪，他好像在四處“定位”我的位置。

小佳穎很友善，那時候我7歲，她6歲。我們在一起度過了很多快樂的時光。每次媽媽忙不過來時，就會把我托付給佳穎媽媽，而只要有空，她也會帶上我和佳穎，帶我們去公園、動物園，或是去郊外野炊。

“可是，佳穎她什么都看不見啊？”我疑惑地問媽媽時，她說：“雖然佳穎看不見，但她能夠感受到所有的美好，微風吹拂發絲，陽光照耀著臉龐，樹蔭下的清涼，花草的馨香，溪水淙淙流過的聲音……”聽完媽媽的話，我相信了，只要我能看見的，佳穎就能感受到。

佳穎在其他人面前不愛說話，但跟我總有說不完的小秘密，她說只要聽到人的聲音，就能知道對方的喜怒哀樂。我覺得她是個敏感、細膩的女孩，她的判斷從來都很準確。

三

我開始上學了，但佳穎還是只能待在家里，看她悶悶不樂的樣子，我安慰說：“放學回來我就把老師教我的東西告訴你，好不好？”佳穎連幼兒園都沒上過，但她一直渴望能去學校上學，認識更多的小朋友，聽完我的承諾，她才笑著說：“好呀！那你一定要好好學，回來當我的小老師。”我們的約定從那時開始一直沒有改變，我學過的所有東西都會第一時間回來教給佳穎。為了讓自己在佳穎面前有好的表現，我上課一直都特別認真，擔心學不好，回家后就沒辦法教她。

佳穎是個特別聰明的女孩，我教她的東西，她很快就記住了。我學“ABC”時，她也學；我背“鋤禾日當午”時，她也背；我算“17減8等于幾”時，她也算……我每天把在學校學過的東西都教給佳穎，這樣就好像她也上學了。

當然，作為回報，佳穎也會把她在廣播、電視上“聽”來的故事講給我，有時她拿腔捏調地模仿著故事中的角色說話，那惟妙惟肖的表現讓我忍俊不禁；有時她也會唱歌給我聽，她的嗓音清亮尤如山泉叮咚，我陶醉在她的歌聲中久久回味；有時我在想，如果她能看得見，那該有多好呀！我們可以一起上學、放學，可以一起奔跑在操場上……每次想到這，我就會忍不住替佳穎難過。

在我四年級時，佳穎終于要上學了，只不過她去的是特殊學校，只能每周末回來。

四

習慣了佳穎的陪伴，習慣了每天放學后就能看見她，習慣了我們一起學習、玩耍的時光，身邊突然少了她，我覺得形單影只，特別不習慣，于是就天天期盼著周末的來臨。

周末傍晚，我早早去到佳穎媽媽的店鋪等她。有鄰居逗我說：“你在等小佳穎嗎？一星期沒見了，很想她吧？”我臉漲得通紅，但還是認真地說：“是很想她。”見到佳穎回來，我滿面笑容地跑過去幫她拿東西。

周末時光總是美好的，我們待在佳穎的小房間，互相講述這一星期來遇見的有趣的人和事，還有自己的心情。聊了一陣后，佳穎就問我：“這一星期來你學到什么新東西沒？快教我。”我早做好準備，刪繁就簡，把學過的知識簡明扼要地講給她聽。或許我現在說話、做事有條不紊就是從那時候養成的好習慣。當時為了教佳穎，我不僅要自己聽懂學會，還得貫通知識點，只有這樣才能講給她聽。我想，我取得的好成績，有一半功勞是佳穎的，從我當她的“小老師”開始，我就很努力，因為我不想讓她對我失望。

五

佳穎雖然看不見，但她從沒放低過對自己的要求，在特殊學校學樂器，因為眼睛看不見，彈古箏時她的手指常常被琴弦刮破皮。看見她纏了好多繃帶的手指，我很心疼。

她笑著說：“沒事，多練習，熟能生巧后就不會受傷了。”

我能想象得到，佳穎住校時，一定遇見過很多困難，但她從沒抱怨過，偶爾提起，也是一帶而過，然后說：“我厲害吧，什么困難都難不倒我。”我欣賞又有些擔心地附和：“對呀，你是最棒的。”

這么多年來，我和佳穎一直是最好的朋友。她的努力，她的認真，我一直看在眼里，她學盲文、學唱歌、學古箏，就連我教過的東西，她都牢牢記得。她的盲文學得很好，還能用盲文寫詞、譜曲。

當她告訴我，她又準備開始學播音主持時，我驚訝地問：“你學這么多東西，不累嗎？”佳穎笑了笑，說：“累，但快樂著！”我有些不解，她已經做得很好了呀，干嗎還要這么拼。

佳穎沉默了片刻，說：“雖然我看不見這個世界，但我想讓世界看見我。”

她的心聲，讓我頓時眼眶濡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