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鑰匙

故事剛出生的時候小小的。它就誕生在某一棵向日葵成千顆葵花子里的某一顆里。
有一天,刮過一陣不大不小的風,又下了一陣不大不小的雨。一只金翅鳥俯沖下來,用尖尖的嘴巴啄起一顆葵花子,然后像離弦的箭沒入藍色的天空里。
像所有的故事中的巧合一樣,金翅鳥偷走的這粒葵花子正是故事寶寶出生的家。
鳥兒用爪子踩著瓜子,興高采烈地用嘴巴把瓜子劈開一條縫。一道光照進瓜子殼里,故事爬了出來。故事太小了,小到沒有時間、地點,甚至連角色都沒有。
“媽媽、媽媽。”故事朝金翅鳥喊著。這不奇怪,就算鳥寶寶從蛋殼里出來后,也會把第一個看到的鳥兒認作媽媽。
于是,故事有了角色:金翅鳥媽媽。順理成章地又有了時間——周六的一個上午。至于地點,就是一棵白樺樹的枝干上。
故事和鳥媽媽并排坐在高高的樹杈上。他是個男孩。他的聲音像老唱片里那些好聽的歌聲,只不過稍微有一點稚嫩。畢竟他是一個剛出生不久的故事。
“我還沒想好怎么向鳥群介紹你。”金翅鳥憂心忡忡,看著小胳膊小腿的故事。
“媽媽,媽媽……”故事還不理解大人們的心思。他靠在鳥媽媽溫暖的翅膀底下。于是,他學會了一個詞語——“幸福”。
故事成了幸福的故事。金翅鳥托著他飛回了鳥群聚集的大榕樹上。
鳥兒們圍著故事嘰嘰喳喳地叫著,上下打量著他。這讓故事很不舒服,他怯生生地躲在媽媽懷里。
“我從來沒見過這種東西。”羽毛稀疏的族長十分肯定地說。他曾經從南方飛到北方,又從北方飛到南方。論見識自然是無鳥能比。
“他是一個故事,小時候的故事……”鳥媽媽的聲音消散在風里。
一只健壯的雄鳥不安地拍打著翅膀上下翻飛。
“那他萬一是一個恐怖的故事呢?他會制造可怕的麻煩。說不定是金翅鳥的災難。”
“他學會了‘幸福。他會是一個溫暖的故事。”鳥媽媽不想有人詆毀她的孩子,“你看他多么可愛。”“魔鬼小時候也并不惹人討厭。”鳥群中不知道誰嘟囔了一聲。
“把他趕走!”一個大塊頭憤怒地說,“我們不歡迎陌生人。”
“可他還是個孩子。老鼠、野狼、狐貍,甚至一條蜈蚣都會要了他的性命。”終于有位媽媽憐憫地說。
“老規矩,表決吧!”族長用拐棍敲打著樹干。“同意故事留下的舉起你右邊的翅膀,不同意的舉起你左邊的翅膀,棄權的把翅膀收好。”
不出意外,大部分鳥反對一個不知道將來會變成什么故事的故事留在鳥群中。他們害怕他把不好的東西帶給鳥群,或者是習慣或者是方式,總之他們害怕任何改變和挑戰傳統的事情發生。
金翅鳥媽媽面臨艱難的選擇。要么讓故事一個人走,可這太過于殘忍了。他畢竟還是可愛又膽小的孩子。要么陪他一起離開。最終,她勇敢地選擇了后者。
“勇敢”這個詞于是融入了故事的血液中。
鳥媽媽選擇了一棵山毛櫸樹做他們的新家。這棵樹雖然遠不如大榕樹枝繁葉茂,但卻溫馨恬靜。
故事已經會走路了。他記住了太陽、月亮、星辰、云和風,他和松鼠、小螞蟻還有山毛櫸樹成了好朋友。
又過了幾年,故事已經是一個英俊的少年。故事里有美麗的景色、動人的情感,還有健壯的骨骼。鳥媽媽已經不能像從前那樣給他每晚講睡前故事了。她已經老了,都老得有點腦子不夠靈光了。故事于是像媽媽當初那樣每天陪著金翅鳥說話、講故事。
故事學會“死亡”這個詞是在他十五歲那年。
鳥媽媽已經看不清很多東西。她的耳朵連從山毛櫸樹梢掠過的呼呼風聲都聽不見了。她老了,很老了。
“我要離開你了,故事。”鳥媽媽用稀疏的翅膀拍了拍他,“好在,你已經長大了。你是一個好孩子,好故事。我當初的堅持多么值得啊。”
“我不想你離開。”故事心里體會到了難過。有晶瑩的淚珠從他眼睛里涌出來。故事第一次流眼淚,他不明白這是什么。
“那是眼淚。我的孩子。如果你決定和什么發生牽絆,就要承受流淚的風險啊。”鳥媽媽說,“你可以選擇成為一個孤獨的故事,這樣或許你不會因為我的離去而難過。”
后來故事明白了,“離去”有一種意思是“死亡”。故事也就在那年學會了“孤獨”。
現在,故事已經是成熟的故事了。山毛櫸樹上,他和媽媽的家依然還在,可媽媽已經永遠地離開了。他不再像最初從瓜子殼剛出生的時候那般的懵懂無知。故事本來可以選擇成為一個偉大的、千古流傳的故事。可他最終只是做了一個平凡的故事。
故事的樣子很普通:某個周六的上午,一只年輕的金翅鳥在瓜子殼里發現了小小的故事。她不顧同類的反對,決然地收留了他,并和他相依為命。鳥媽媽去世后,故事沒有變成恐怖的、讓人討厭的故事,也沒有長成千古流傳的故事。
他就是一個普通的故事,一個瓜子殼里的故事。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