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局與出路：影視上市公司發展解析

趙高輝 馮葉露

摘要：國內影視產業運營規模不斷攀升，但受到國內商業環境變化的影響，影視上市公司面臨整體表現不佳。在對國內27家影視上市公司2018年度報表分析中發現，它們中的許多面臨業績虧損，凈利潤下滑的困局。影視成品經濟效益不穩定，影視公司股權普遍存在高質押率的情況，意味著影視行業進入整頓期。在分析現狀的基礎上，文章從加大稅收抵免、提供國資扶持、進行穩健投資等層面提出國內影視上市公司的破局之路。

關鍵詞：影視上市公司? 股權質押 稅收補貼 融資扶持 穩健經營

2018年，由“陰陽合同”“天價片酬”等偷稅漏稅問題引發中央宣傳部、文化和旅游部、國家稅務總局等聯合印發《通知》，要求進一步加強影視行業稅收征管。另外，國內首起視頻網站“刷量”案件在上海宣判，針對收視率造假、票房注水、虛假網絡播放量等問題，《人民日報》發表文章強調打擊影視數據造假正在形成剛性約束力。①盡管電影年度票房突破600億元，《紅海行動》《我不是藥神》等國產影片收獲口碑與票房的雙豐收，但媒體仍然紛紛用“寒冬”“悲劇”“崩塌”等詞語形容2018年的影視上市公司經營艱難的一年。本文通過對2018年影視行業發展的盤點和回顧以厘清影視傳媒發展現狀，發現行業面臨的機遇和挑戰，并嘗試性地提出未來發展的思路和策略。

2018年影視行業市場發展掃描

2018年，全球影視產業整體穩步增長，北美雖依舊占據全球影視娛樂產業的龍頭地位，但是市場發展出現停滯。亞太地區、中東歐地區和拉丁美洲等新興市場開始成為國際影視產業持續增長的主推手，其中以中國、韓國、印度等為代表的亞太地區逐漸發展成為拉動全球影視產業增長的中堅力量。②同時，關于好萊塢商業電影模式單一、經濟利益至上等問題的批評越來越多。好萊塢商業電影與歐洲藝術電影之間傳統意義上的兩極性和對立性正在經歷變革，一個帶有創造性與轉變性的“中間場域”——“優質電影”（“quality films”）逐漸形成。③互聯網技術的發展不斷擴大數字娛樂媒體的競爭優勢，但是電視的社會影響力依舊不容小覷。在不斷變化的媒介環境中，電視同樣在進行著變革，如芬蘭和以色列提出廣播電視可以開展受眾參與的互動式實踐，即“社交電視”（Social TV）的概念。④

國內影視產業運營規模不斷攀升。包括中影集團、華誼兄弟光線傳媒、博納影業BONA、萬達影業、上影、北京文化、安樂EDKO、寰宇、英皇電影等在內的大型影視公司已經形成一定規模。南方財富網顯示，2018年初中國影視傳媒概念股票共計33只，即在上海證券交易所和深圳證券交易所上市的影視傳媒概念公司已經達到33家。⑤其中在中國電影院線資源上，萬達院線占據主導地位。截至2018年底，萬達院線共計擁有國內直營影院595家，銀幕5279塊。⑥影視產業經濟體量增速明顯。2018年12月31日晚，國家電影局發布數據顯示，年度電影總票房達到609.76億元，其中國產電影總票房占比62.15%，年度票房過億元的國產影片達到44部。⑦同時，電視劇生產邁向高質量、精品化制作，綜藝節目繼續發揮活力。尼爾森網海量融源收視率（全國網）數據顯示，2018年國內電視收視在觸達率和收視時長上都表現為高位運行，特別是在第四季度有明顯的攀升。⑧

國內影視公司面臨制作和發行的雙重壓力。影視市場集中度總體不高，上游制作方多小而分散，以單個制片人團隊為核心成立的工作室是最常見的制作方組織架構。⑨影視制作成本居高不下，對IP和明星的追逐現象依舊存在，行業內頻頻曝出“天價片酬”等問題。同時，隨著影視數字技術的發展，后期制作的專業化程度不斷提高，后期特效花費大幅上升。影視產能依舊過剩，下游平臺方一方面對優質內容的爭奪激烈，另一方面大量積壓劇出現。影視項目具有一定的時效性，一旦無法在預期內發行，積壓劇將造成巨大損失，從而對傳統影視公司的資金鏈造成重大壓力。而隨著政策環境的收緊，影片題材的價值引導、主演的公共影響、影片內容和版權的合法性等都可能阻礙影視作品順利發行。

稅收與質押：影視行業整頓背景下的發展困局

在票房收入提高的背景下，中國影視上市公司卻迎來了艱難時刻。一方面，影視行業進入整頓期，大部分的影視上市公司發展增速減緩，甚至出現大面積的虧損。另一方面，影視成品經濟效益不穩定，影視公司股權普遍存在高質押率的情況，影視市場整體活力減退。

行業進入整頓期，政策規范之下市場發展停滯。影視行業明星高價片酬、收視率（播放量）數據造假、過度包裝明星、影視作品質量參差不齊等問題，推高了影視前期制作成本、拉低了影視作品內容質量，進而破壞了影視行業生態秩序。

黨的十八大以來，關于廣播電視播出機構和網絡視聽節目服務機構的政策規范持續推進。2018年更是重拳出擊，國家廣播電視總局數次發文，強調對廣播電視和網絡視聽文藝節目的管理。筆者梳理了2018年中央宣傳部、中央網信辦、文化部、國家廣播電視總局等部門發布的影視相關政策。（參見表1）

政策環境帶來的行業整頓，在長期上保障了行業的良性發展，但在短期內卻產生了連鎖反應，尤其是來自于稅務相關的治理。因為稅收政策變化，影視產業中的明星小城霍爾果斯，在2018年經歷了一場“大逃亡”，或者說是“大撤離”。自2010年，霍爾果斯先后建立起“五免五減半”的稅收優惠政策，初期規模資本不少于10億元的影視文化產業發展基金。⑩通過企查查數據，截至2019年3月13日，已經有3694家文化、體育和娛樂類企業在新疆霍爾果斯申請注冊。如華策影視、光線傳媒、華誼兄弟等多家國內影視上市企業，均在霍爾果斯設立子公司。在2018年，隨著稅收征管環境的緊張，這個西部邊陲小城又一次卷入輿論的熱潮。在伊犁新聞網最新資訊欄目中，2018年11月至2019年3月期間，超過一半的消息是企業的“注銷公告”。很多注冊在霍爾果斯的企業，因為稅務機關發票限額，導致回款積壓，資金鏈斷裂，讓原本就資金緊張的影視行業雪上加霜。

賺錢效應不在，影視成品經濟效益不穩定。2018年，影視上市公司經營狀況整體不容樂觀，凈利潤下跌、商譽減值。截至2019年3月6日，有27家影視上市公司發布了2018年年度快報（預報）。影視上市公司的年度業績情況整體不佳，48.15%的公司經營業績出現虧損，25.93%的公司歸屬于上市公司股東的凈利潤與上一年相比有一定程度的下滑。受到宏觀政策環境和市場經濟運行規律的影響，影視項目制作進度低于預期（部分影視項目被叫停，投入進度被迫調整）、影視成品滯銷、市場融資成本上升、主要客戶（指衛視平臺及地面電視頻道）購買力下降等，導致大部分影視公司主營業務收入下降，商譽、存貨等計提減值損失準備。

從影視上市公司2018年度的業績情況（參見表2）中可以看出，影視產品制作、銷售進度及發行情況低于預期。在當前影視市場中，除了少部分火爆的影視作品外，缺乏真正能夠賺錢的產品，導致影視劇接連失利。2018年的劇集市場，被寄予厚望的《扶搖》《天盛長歌》《如懿傳》等大制作劇集均未及預期，這些“大劇”投入與產出嚴重不成比例，虧損數字巨大且有遞增趨勢。IP大劇接連失利，讓影視行業在曾經很長一段時間內追逐的網絡小說翻拍形式，暫時冷靜下來。“綜藝遇冷”現象也較為突出，華錄百納年度虧損達33億元，官方回應主要原因是，部分綜藝欄目招商不達預期。其子公司廣東藍色火焰主要負責綜藝制作，2018年經營狀況呈現斷崖式下跌。目前國內綜藝套用、引進海外的綜藝模式，或者依靠“綜N代”的熱度的模式，已經不再具有相對優勢。

資本困局纏繞，高質押率影響公司活力。股權質押是上市公司融資的常見手段之一，在影視上市公司中更是屢見不鮮。因為影視產業的行業特性，固定資產少，回報周期長，前期投入資金數額巨大，成品發行階段又受市場環境、政策環境影響，盈利空間存在較大的不確定性。進入2018年后，影視行業資金成本的壓力越加明顯，股權質押成為了目前大部分影視上市公司融資的主要手段之一。在33家影視上市公司中，全部進行過股權質押交易，其中39.40%的上市公司股權質押比例超過1/3，其中5家上市公司質押比例已逾50%。（參見表3）

高質押率讓影視產業的風險系數提高，極有可能造成新一輪的資本困局。影視上市公司因為發展需要，大股東可以通過股權質押獲得融資。當前影視產業發展受到宏觀環境的影響，總體處于低迷狀態，進一步加劇股權質押所帶來的風險。影視上市公司回款遇阻，存活、商譽等計提減值損失，資金鏈緊張的種種現實，導致這些公司需要質押越來越多的股權以獲得新的融資。在稅務整頓之后，融資政策環境收緊，一旦公司投資不當，股價將迫近合同簽訂的平倉線。屆時，證券公司可以直接出售質押的股票，導致大股東失去對公司的控制權，影視公司直接面臨退市風險。

補貼與扶持：影視產業發展的解局之路

市場發展的成熟意味著市場運行的秩序和規范。盡管2018年影視傳媒發展遇到挫折，但同時也是走向秩序和規范的契機。對于未來的發展而言，作為市場主體的各個上市公司和作為監管主體的政府應該齊心協力，共同維護市場的健康發展，讓企業得實惠，讓產業得發展。具體而言，可以從稅收補貼、國資扶持和穩健投資三個層面入手，激活市場主體活力，構建有序且持久繁榮的市場。

出臺稅收補貼措施，盤活影視市場。在美國好萊塢影視產業一枝獨秀的國際市場中，各國不得不采用積極的政策來推動自身影視產業的發展，稅收補貼是國家扶持政策中最有效的手段之一。為爭搶北美資源，澳大利亞、加拿大等國家紛紛提出更優惠的稅收政策。澳大利亞聯邦和州政府都會對影視產業提供補貼，其中聯邦政府是主要的資助者。聯邦政府制定了三種稅收抵消政策，統稱為澳大利亞篩選生產激勵措施：生產抵消（Producer Offset）——認證合格的澳大利亞電影生產過程中的合理消費可獲得40%的稅收抵消;產地抵消（Location Offset）——那些不符合澳大利亞生產抵消，但是屬于澳大利亞大型預算支出的產品享受16.5%的稅收抵消;后期抵消（PDV Offset）——無論項目在何地拍攝，只要影片在澳大利亞制作后期即可享有30%的稅收抵消。

加拿大聯邦政府為促進影視產業發展，也推出了“電影或視頻制作稅收抵免”（簡稱 CPTC）和“電影或視頻制作服務稅收抵免”（簡稱PSTC）兩項稅收抵免政策。CPTC是一項關于勞務支出的稅收抵免政策，對于經認定的內容，在其制作過程中產生的勞務支出可以享受到25%的勞動稅抵免補貼。而PSTC是一項針對外國服務的文化政策措施，為吸引國外資本進入加拿大影視產業，并鼓勵雇傭加拿大本土員工，政府提供16%的工資稅收抵免。

在國內，霍爾果斯的稅收優惠政策能夠吸引幾千家影視公司入駐，也充分說明了稅收政策對于國內影視市場的支點作用。目前，國內影視行業現行的稅收獎勵或減免政策多局限于地域。如山東青島設立了每年10億元的專項基金用以投資影視項目，福建廈門出臺了18條推動本市文化產業發展的政策等。我們也可以借鑒其他國家的做法，在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的稅收政策上給予扶持，吸引全球影視產業鏈條中部分生產環節到中國完成，也可以降低國內企業影視生產成本，降低生產風險，鼓勵做大市場規模。

提供國資扶持，幫助影視企業渡過危機。2018年由于國內外市場環境的變動，許多上市公司面臨流動性不足的困境。在股權質押之后的經營上的持續惡化，導致企業面臨平倉及實際控制人失去控制權的風險。在這樣的危機面前，為幫助公司脫困，一些地方政府啟動國資“馳援”上市公司。據報道。截至2019年3月8日，深圳市屬國企通過市場化對接已累計決策為近50家上市公司提供股權、債權流動性支持，涉及支持資金近185億元。深圳市國資委副主任胡國斌在會上表示，在后續的促進上市公司穩健發展專項工作中，要做好股權投資專項基金社會募資，依法合規開展股權和債權支持，實現促進上市公司穩健發展專項工作和“上市公司+”戰略的雙贏。不僅深圳政府開展為企業的紓困行動，繼深圳之后，廣州和北京也出臺相關舉措，幫助企業解決融資問題。

上述的做法同樣適用于影視產業。在解決上市公司股權質押問題時，地方政府的國資部門也可以將目光投向具有增長性的影視行業。此前許多地方已經出臺文化產業發展的專項基金，在當下的文化產業發展趨勢中，政府可以將專項資金的籌資模式、資助方式、資助方向等重新進行統籌規劃，將扶持公司融資與直接的基金資助結合起來，構建多層次的文化產業支持政策，更好地為影視產業發展提供保障，讓政策資金成為行業發展的調節水庫和穩定器，以科學的機制促進影視公司穩健發展。

企業應變更投資方式，采用穩健的投資策略應對市場變化。2015年以來，在國家文化產業發展政策的推動下，影視產業出現了蓬勃發展的局面。許多公司采取粗放型的發展戰略，通過快速增長獲得了市場。在2018年，面對國內影視市場整體利潤下滑和稅收規范的市場環境變動，一些公司并未及時改變自己以往的“野蠻”發展模式，一旦出現危機，公司立刻陷入困境。同時，在當下的影視公司發展模式中，依賴明星、依賴“爆款”、依賴并購、依賴合作公司等操作方式具有很大的不確定性。過度依賴這些外部因素，遇到外部因素變動，公司就喪失發展活力。

此外，進行主業外投資也是影視公司面臨的誘惑。2014開始，華誼公司開始布局“去電影化”戰略。過去的三年間，除大量授權各種主題公園外，華誼還投資了不少公司。2016年，正是靠著套現掌趣科技獲得的7.25億元投資收益，公司才能盈利8.08億。但這種投資收益也面臨著巨大的風險。有研究者對出版行業的上市公司進行分析，并告誡出版公司在跨界經營中存在“渠道資源、運營能力、技術和娛樂氣質”上的欠缺，以財務投資、直接投資、資產并購的方式跨界，其中風險需謹慎評估。這些警告同樣適用于影視公司。在面臨國外產品進入、市場競爭加劇、政策管控加強、行業增速下降、產業鏈價值變現梗阻等不確定因素時，一些影視公司自身的主業運營能力尚且不足，跨界投資可能沒有抓到“餡餅”反而掉進“陷阱”。因此，在影視產業的調整期，影視公司應該采取更加穩健的投資策略，做好風險控制，練好內功，等待行業發展的“春天”。

國內影視產業的問題其實沉積已久，因為2018年稅收整頓這一導火索，這些問題才得以集中爆發。從長遠角度看，影視市場的集中整頓是可持續發展的關鍵一步。在這個過程中，一些經營狀況不良的影視公司將面臨退市的風險，而一些發展趨勢良好的公司將通過兼并、收購等手段進一步擴大自身優勢。在經歷這場困局之后，影視上市板塊重新洗牌，中國影視產業或將打開一個全新的局面。（基金項目：本文系上海市人民政府發展研究中心-東華大學“城市創意經濟與創新服務”研究基地項目“提升上海影視產業鏈發展及國際影響力、競爭力研究”課題成果。）

（作者單位：東華大學）欄目責編：邵滿春

注釋：①人民時評：《拒絕假流量，鍛造好品質》， https：//news.china.com/zw/news/13000776/20190109/34945154_1.html。

②Global Movies &Entertainment[R]. London， MarketLine，2017：7。

③Andrew Howard Spicer.‘Being European： UK production companies and Europe[J].STUDIES IN EUROPEAN CINEMA，2019，16，1） 55–72。

④Heidi Keinonen，Oranit Klein Shagrir. From Public Service Broadcasting to Soci（et）al TV[J]. Communication & Society，2015，28（3），：65-81。

⑤《影視傳媒概念股有哪些？2018最新影視傳媒概念股一覽表》，南方財富網， http：//www.southmoney.com/tuijian/201805/2246034.html。

⑥《萬達電影股份有限公司 2018 年度經營簡報》，中財網， http：//www.cfi.net.cn/p20190109000880.html。

⑦《國家電影局：2018年中國電影票房首次突破600億元 國產片市場占比超六成》，新華網， http：//www.xinhuanet.com/politics/2018-12/31/c_1123931741.htm。

⑧《2018年衛視媒體收視盤點》，參見：http：//www.nielsenccdata.com/ssxybg/603.jhtml。

⑨唐思思：《影視內容供給側改革仍在持續 四問電視劇行業前景》，人民網，http：//media.people.com.cn/n1/2018/0131/c40606-29797814.html。

⑩余鵬飛：《霍爾果斯正成為“西部天然攝影棚”》，《伊犁晚報》，2018/03/12。

參見伊犁新聞網，http：//www.ylxw.com.cn/service/latestInformation/3.shtml。

《霍爾果斯影視公司生死劫：外面的不來了，里面的壓力大》，鳳凰網財經， http：//finance.ifeng.com/a/20181021/16536974_0.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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