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明珠，一秒典雅一秒爆發

田亮 　楊學義

2019年5月，董明珠參加《品格》節目的錄制。

去年5月，《環球人物》記者換裝一臺家用空調，并打算把舊空調變賣。拆裝師傅把舊空調拆下來后，記者問能賣多少錢，他答：“這個也就100塊錢，一般都是這個價。格力的好一點，能賣二三百塊。格力空調的配件用料要好一些，更值錢一些。‘董小姐的東西還是挺不錯的。”

今年3月全國兩會期間，《環球人物》記者見到了人稱“董小姐”的董明珠。她作為全國人大代表亮相人民大會堂代表通道，接受媒體采訪時說：“我開了一個微店，如果對我的產品感興趣，來看看我的微店。”后來，記者幾乎每天都能在路上看到某路雙層巴士上的巨幅廣告“董明珠的店”。

今年6月，董明珠和格力實名舉報奧克斯空調虛假宣傳、質量不合格。近年來，董明珠似乎從來沒離開過記者的視線。總是有人談論她，報道她。記者不免心生疑問：董明珠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

骨子里是個推銷員

今年5月，由安徽衛視、人民網人民視頻、《環球人物》雜志、海棠映日聯合出品，古井貢酒年份原漿古20獨家冠名的高端經濟人物訪談節目《品格》開始錄制。當月，董明珠參加錄制。在錄制現場，節目編導發現董明珠和主持人附近的地面有一些灰塵，緊急叫停，讓工作人員趕快擦一下地。幾個小伙子快步上臺清理地板，董明珠的助理則趕忙給她遞上水杯，工作人員迅速上來給她補妝。

就是在這么兵荒馬亂的現場，董明珠喝完水、補完妝，看了一眼地板，向大家說起了一款格力最新推出的空氣凈化器：“實際上，如果現場有我們的凈化器，那么他們擦的這個灰塵就不存在了。”她一邊說一邊比劃：“這款空氣凈化器是我們特制的，能把病毒殺掉，灰塵根本落不下來，不需要換濾網，可以實時看到空氣質量情況。”從發現灰塵到清理完畢只要3分鐘左右的時間，董明珠都要抓緊時機對數量有限的現場觀眾推銷自家的產品。

這一刻，《環球人物》記者強烈地感覺到，哪怕今日的董明珠高居格力電器董事長，骨子里仍透著一股推銷員的氣質，這是她20多年工作經歷的映射。20世紀90年代初，董明珠初到格力電器時，是去安徽做業務人員。“說實在話，那時候連空調是什么東西我都不懂。我去的時候，恰巧遇到一個很大的難題，上一任的一個業務人員，留下了一筆40多萬元的債務。很多人都說，董明珠你別去追了，這跟你沒有關系。我跟他們說，我是格力的員工，今天我接替了他的位子，我就要對企業負責任。這一筆債我追了40多天，天天堵在債主的門口，他到哪我就跟到哪。”董明珠回憶，最后她終于把債追了回來。

1992年，38歲的董明珠一人在安徽的銷售業績就占了整個公司銷售額的1/8;奉命開拓不景氣的江蘇市場時，她用一年時間讓銷售額增長10倍;1994年，她成為格力電器經營部長，格力的銷售收入又增長了7倍。“那時我的目標就是成為全公司最好的銷售人員。”董明珠回憶說。

2019年3月8日，董明珠在十三屆全國人大二次會議期間接受采訪。

在2001年董明珠出任格力電器總經理時，員工不乏疑問：一個做營銷出身的領導，會不會在公司管理上偏向自己擅長的領域？格力電器前任董事長朱江洪是技術出身，在任期間出臺了“總經理十二條禁令”，推行了“零缺陷工程”，奠定了格力產品在業界的質量優勢。沒想到董明珠不僅保持了傳統，對技術研發的重視更是近乎瘋狂，對技術研發經費不設上限。每每有人問到董明珠研發經費的問題，她都會坦誠地回答：“我自己也數不清！”

2018年10月22日，習近平總書記到格力電器公司考察，在董明珠的陪同下先后視察了公司展廳、精密模具車間和重點實驗室。習總書記說，從大國到強國，實體經濟發展至關重要，任何時候都不能脫實向虛。制造業是實體經濟的一個關鍵，制造業的核心就是創新，就是掌握關鍵核心技術，必須靠自力更生奮斗，靠自主創新爭取，希望所有企業都朝著這個方向去奮斗。董明珠后來接受記者采訪時說：“總書記考察全程都關心實體經濟和自主創新，這是對所有制造企業的殷殷囑托。實體強則經濟強，則國家強。要實體強，必須闖別人沒闖過的關，用創新搶占未來話語權。”

2019年5月14日，格力公司舉行科技創新大會暨2018屆科技獎勵大會，共計發出獎金5000萬元，單項目獎金最高達120萬。自1997年起，格力科技進步獎頒獎已開展16屆。2018年，董明珠在會上說人才是格力最大的財富。“過去中國企業想要快速發展，要靠買技術和引進國際人才。我們中國為什么不能有自己的技術人才？”據董明珠介紹，2012年以來，格力在6年多的時間內，研發人員從800多人發展到現在的1.3萬人。這也正是董明珠逢人便推銷自己公司產品的底氣。

如今，在北京的一些公交車上還能看到“讓世界愛上中國造”的廣告，廣告中的代言人正是董明珠本人。她曾說：“‘讓世界愛上中國造是我的夢想，相信也是很多中國制造業企業家的夢想。”在《品格》錄制現場休息間隙，她的話題從推銷格力轉到“中國造”：“現在做產品，一定要想到消費者最需要解決的是健康問題。一個企業要想生存下去，一定要對市場負責，絕不能炒概念或者欺騙消費者，以次充好。”說這些話的時候，她并不在意是否面對鏡頭。

也有慈眉善目時

董明珠自步入《品格》錄制現場那一刻起，就呈現出一種特殊的氣質。在和主持人、現場工作人員進行私下交流時，她說話慢條斯理、柔聲細語，這與她留給人們的風風火火、咄咄逼人的印象有著很大差別。

主持人指著一張董明珠溫和典雅的宣傳照說：“說實話，你平時在媒體上，給別人留下的印象，還真不是這么慈眉善目的。”董明珠并不吃驚，反問主持人：“那你現在看了我本人，是不是這樣啊？”主持人回答：“現在你給我的印象，跟這張照片給我傳遞的感覺是一致的。”

“別人都講我這個人好像沒有感情，只講原則。實際上講到骨子里面，我是感情最豐富的人。對家人，我不會用一種簡單的語言表達，只要他們有困難的時候，我會毫不猶豫地去幫助他們。”董明珠說。

董明珠剛上任經營部長時，有經銷商找到她的親哥哥，希望通過他的關系拿到3000多萬的貨，并答應給他2%的提成。哥哥來到珠海，卻被她嚴詞拒絕。事后她給那個經銷商打電話，對方以為已經打好了招呼還很興奮，不料電話另一頭董明珠只說了一句：“以后我們都不再給你供貨了！”這個經銷商打電話問董明珠的哥哥：“這是你親妹妹嗎？”

當天董明珠收到了哥哥的絕交信，她沒有解釋什么，兩人一別便是十幾年。直到2014年，冷戰狀態因哥哥生病而打破。從姐姐那里得知哥哥生病后，董明珠到醫院看望。閑聊間，哥哥告訴董明珠他早已原諒了她，對她的付出表示理解。他一直在電視上關注著妹妹。“當初你能給我方便卻不給，現在我想通了，如果我們都去拖你的后腿，格力電器就沒有今天。”這場家庭紛爭因董明珠反復提及而被人們熟知。很多人講故事只講前一半，說董明珠這個人不顧情面，卻很少提到故事的最后是家人間的溫情和理解。

2004年3月，時任格力電器總經理的董明珠。

20世紀90年代中后期，各地空調市場頻現價格戰。當時，武漢有四大經銷商，每家銷售格力產品的金額都超過1億元，但低價使他們賺不到錢，甚至面臨倒閉的危險。當時有一種聲音：站在廠家的立場，最簡單的辦法就是另起爐灶，把他們驅逐出格力經銷商的范圍。時任副總經理的董明珠前去考察一番后，沒有這么做。她覺得應該由格力牽頭，把4家經銷商捆綁在一起，共同出資成立一家公司。這樣各自的利益就變成了大家的利益。董明珠將這個想法報告給時任董事長朱江洪，朱江洪認為很好。4家經銷商也都認為這是個好辦法，有的經銷商說：“董明珠是觀音菩薩，救苦救難。”1997年冬，格力第一家股份制銷售公司——湖北武漢格力電器銷售有限公司在武漢成立。后來，這種由廠家與商家捆綁經營的銷售公司，被經濟學者稱為“20世紀全新的營銷模式”。

總有媒體問董明珠：你有沒有犯過錯？她總是回答自己從不犯錯。事實上，在公司內部的具體決策上，如果出現偏差，她總是會主動調整。前幾年，她覺得有的消費者家里的空調用了20年了，應該給這樣的老用戶更新換代，因為機器用過一二十年后，可能會老化，存在諸多隱患。“我做了個決定，由我們企業拿20個億出來，消費者的空調用了10年就幫他們換。”董明珠說。很多人反對，說這個政策不行，因為很多人會趁機弄虛作假。董明珠覺得有道理，就把決定取消了。“正確不正確不是你自己說了算的，是真的要經得起市場考驗。”董明珠說。

2010年7月，時任格力電器董事長朱洪江、總裁董明珠在北京出席活動。

一不小心就爆發

在《品格》節目錄制現場，“慈眉善目”的董明珠甚至讓《環球人物》記者有些不適應——難道之前她在鏡頭前的那種“爆發力”是演出來的？沒過多久，記者的那種形象“錯位感”就消失了。當主持人將她與雷軍10億賭局的話題拋出來時，她那股“爆發力”瞬間被激活。

董明珠：你看最近，小米財報僅僅是一個季度超過我們百分之幾，媒體就天天報道說小米超過了格力，這樣有意義嗎？

主持人：誰讓你跟人家打賭來著，大家都記著那個賭局呢。

董明珠：賭局的錢實際也沒給我，我根本不在乎這個賭局，我在乎的是我們的觀念。

如同骨子里藏著的推銷員氣質一樣，董明珠這種鋒芒也是長年累積形成的。在2013年的一次采訪中，她自揭家丑。“我們曾經有一名搬運工，在旺季時，你得送一箱礦泉水，他才給你先上貨。腐敗并不一定在高官中產生，每個人的權力交易過程中都可能產生腐敗。怎么管理呢？建制度。每天我都編好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必須按這個順序出貨，你如果把第三第五調到先上貨了，我們抓到了，就開除你。”

有一次，一名工作人員在沒收到貨款的情況下就給經銷商發了貨，這讓董明珠大為光火，因為“先款后貨”是她一進格力就堅持的理念和策略。但這名工作人員是時任董事長朱江洪介紹過來的人，很多人不敢得罪他。董明珠當即處罰：罰款，通報批評，降一級工資。“我并不是刻意跟他過不去，我覺得要樹立一種正氣，必須要這樣做。董事長開始也是批評我的，把我拎上去：你通報就可以，憑什么降他一級工資？我的話很簡單，我說以我的權力只能降他一級工資。如果說我的權力大了，可以把他開除，我就一定要把他開除。”

此事并沒有讓董明珠和朱江洪鬧翻，朱江洪反而給了她“很大的空間”。2012年，董明珠接替朱江洪擔任格力集團董事長兼格力電器董事長。

后來，董明珠面前來了個有關系的人，此人說：“我是某某市長推薦來的。”董明珠回得很硬：“你不要講市長。你今天跟我坐在這兒只講你能干什么。如果你是市長，我這個位子應該給你坐，市長肯定比我要聰明，我就不能坐在這個位子了。但今天不是市長來，是你來。我們這里不管任何人介紹來的，都要通過我們規定的程序到車間工作半年。”

65歲的董明珠在今年1月連任格力電器董事長。在《環球人物》記者印象中，她總是精力充沛，很少有人見到她疲憊的樣子。多年前的一篇報道稱，36歲的董明珠心理年齡只有18歲，闖勁十足。2016年的一場活動中，她推介完格力產品后說：“我測試過我的年齡，說我才25歲，因為我的內心有愛，有目標，有夢想。”也是在那一年，她有感于很多中國人到日本買電飯煲，在北京主持了一個電飯煲盲測活動，結果格力的電飯煲戰勝日本電飯煲，做出來的米飯口感被評為最佳。

最近在回應退休問題時，董明珠仍然說：“我的心理年齡只有25歲。”至少從《品格》節目錄制現場來看，她依然精力充沛。當主持人問她，放假沒工作的時候，你在家里一般做什么？董明珠回答：“我很少放假。”主持人繼續逼問：“那你總有放假的時候。”董明珠說：“如果有一天真有放假的時候，那就在家睡個懶覺。”主持人追問：“睡醒了呢？”董明珠固執地說：“睡醒起來，又在想干活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