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大學生遭遇咸豬手，名譽之戰終以勝利收場

青劍

女大學生遭遇咸豬手，之后發布微博曝光過程，結果卻引爆一場網絡“熱點”事件：有人“黑”她為出名而炒作。誰是這場事件的引導者？該不該承擔侵權責任？2018年12月9日，北京市第三中級人民法院做出終審判決——

微博譴責“咸豬手”，反被指惡意炒作

2017年1月5日，新浪微博用戶“冷月佳杏”（以下簡稱“冷月”）發表了一篇博文，題為《飛機上被性騷擾，我要維權》，文中講述了她在航班上被“咸豬手”襲胸的經過。

2017年1月2日下午2時許，冷月在南京飛往北京的航班上昏昏欲睡，迷迷糊糊中感覺似乎有人觸碰她的身體，起先她并沒有在意。不一會兒，她感覺胸部有幅度較大的異動，猛然驚醒，只見右側的男性乘客，頭靠著她的座椅，身體朝左傾斜，把手伸進了她的內衣里，并輕輕地撫摸著。冷月當即從座位上起身，大聲呼喊：“流氓！他摸我。”并向乘務人員求救。隨后飛機上的乘客也被驚動，乘警和兩名空姐趕了過來，詢問其他乘客。有人說沒有看見，也有人說女孩不會無緣無故這樣，大家七嘴八舌，打破了航班上的寧靜。其中有乘客拍下了該男子的照片，在飛機降落后，悄悄傳給了冷月。男子和冷月被帶至機場派出所問話。

面對民警，兩人各執一詞。男子出示的身份證姓名是趙輝，說冷月的指證純屬主觀臆想，當時他也在睡覺，由于座位緊靠對方，身體發生傾斜是正常現象，但絕沒有故意接觸冷月的身體和把手伸向她的胸部。在民警的再三追問下，他才承認把手靠近了冷月的胸部，但沒有猥褻她的故意。趙輝還擺出受了冤枉的架勢，對冷月說：“我是上市公司的高管，從南京趕來處理重要業務，不要耽誤了我的工作。”為進一步查明事實，派出所留下趙輝的聯系方式，通知他等候處理，準許他離開。見此，冷月憤憤不平地問民警：“就這么放了他，沒有任何懲罰，以后他還會有恃無恐。”

三天后，公安機關作出行政處罰決定書，認定趙輝在航班上，趁女性旅客冷月睡覺時，用左手觸摸其胸部，并據此事實決定給趙輝以行政拘留的治安處罰。

趙輝雖然受到了公安機關的懲戒，但冷月仍然氣憤難平。她是網紅博主，擁有數萬粉絲。于是，她把事情經過在網絡上公開，為達到“有圖有真相”的效果，文末還配上了趙輝的照片。

《飛機上被性騷擾，我要維權》迅速在網絡刷屏，引來眾多粉絲圍觀。大家紛紛留言譴責趙輝，還有人吐槽說，自己被地鐵“咸豬手”、公交“咸豬手”騷擾過，顧及面子或因為害怕，當時不敢聲張，落下了心理陰影。網友們紛紛為冷月的勇氣和膽量點贊，說她是現代版女俠。有幾家視頻網站還采訪了冷月，并進行網絡傳播。有的平臺為了博取大眾眼球，在標題上大費周章，如《驚悚！男高管在飛機上襲胸女乘客》等。

見到自己的照片被無遮擋地公開，還被貼上“咸豬手”的標簽，趙輝非常惱火。經過短暫的沉默，他決定開設微博新號出手反擊，發表了題為《無端的炒作，嬸可忍叔不可忍》的博文，開門見山指稱冷月為了出名，進行無底線炒作。

趙輝也是微博活躍用戶，在互聯網上有一定影響。他的博文發出后，掀起了新的熱度。短短兩天時間，跟帖者眾多，轉發近2000次，評論1萬多次，點贊也將近3000次。雙方各執一詞，一時間真偽難辨。

看事態似乎有反轉的跡象，趙輝再次出擊，發表真相告知書宣稱：所謂女大學生被騷擾事件，純屬惡意傳播，提醒善良的網友，不要因沒有實名認證的博主一面之詞而以訛傳訛。對方以小女生示弱大眾，造謠中傷本人，并成功引起大眾興趣和媒體報道。有人意圖炒作，但我的人生不能夠，也不允許為她背鍋！

個人信息被公開，法庭起訴侵權

“冷月佳杏”的真實姓名是李娜（以下以冷月代稱），她發布博文本是為了解氣，沒想到趙輝做出回應后，竟有人站在對方立場，言之鑿鑿地指責她為了出名而惡意炒作。不僅如此，她還遭到“人肉”搜索，姓名、年齡、籍貫、就讀學校等個人信息被公開到網上，不時有陌生人給她打電話或發短信，言辭夾槍帶棒，對她詆毀和貶損。冷月正在讀大三，忙于功課和實習，又要搜集資料準備畢業論文，不期而至的干擾讓她苦不堪言。

2017年1月17日，冷月在微博上接連發帖怒懟道：“新的一輪網絡水軍開始冒泡，肆無忌憚地黑我。對方水軍，憑什么說我是炒作？”與此同時，她還在微博上發表聲明：“我刪除了私人號的所有微博照片與視頻，因為遇到了猥褻事件的我，不想被人肉。輿論很厲害，很快，我被扒了個精光，真的假的，虛的實的，我被冠以各種各樣的頭銜，謾罵聲接二連三，各種試圖蹭熱度的公司也冒了出來。”

當天，冷月還再度向趙輝亮劍：“如果不是你的行為太過分，如果不是你死不認賬，如果不是你倒打一耙，我至于到這一步嗎？”她要求趙輝在網上公開道歉，刪除她的個人信息等。

對于冷月的要求，趙輝沒有回應。2017年9月，冷月在完成了實習后，徑直向北京市朝陽區人民法院提起民事訴訟，請求判令趙輝在新浪微博及《法制晚報》《北京晨報》《北京青年報》等主流媒體上，向她公開道歉，消除影響，恢復名譽，并賠償她精神損害撫慰金10萬元。

接到冷月的起訴狀副本后，趙輝迅速應對，打印了萬言答辯詞，從南京市快遞給北京市朝陽區人民法院。趙輝聲稱，沒有證據表明他有公布冷月信息的主觀惡意和客觀事實。相反，他并不知曉也從未試圖了解冷月的個人信息，更沒有公開或引導公開對方信息的行為。同時，冷月也沒有證據證明其個人信息未通過其他途徑被公開。

趙輝的答辯狀還提出，多數的網絡大眾并不確定用戶“冷月佳杏”就是李娜，況且該賬號還是她的微博小號，即便是在網絡上關注事件發展的用戶，也難以得知其真實身份。但冷月接受過媒體或網絡平臺的采訪，其個人形象并沒有進行遮擋處理。因此，冷月應該追究泄露其信息的人，而不是起訴趙輝。

經過多次調解，冷月與趙輝無法達成和解。2017年12月，法院公開開庭審理。坐在原告席上的冷月，氣憤地譴責趙輝在飛機上的行為，并把她個人信息被公開的責任推給趙輝。

法庭上，趙輝言之鑿鑿地說：“惡意傳播個人信息的是冷月，不是本人！”他提出，即便公安機關給他行政處罰，冷月也不應該通過網絡散布，法律沒有授予她這個權利，讓他再承受網絡大眾的無端指責。冷月所謂的網絡維權，不僅沒有合法依據，還超出了必要的限度，這比行政處罰給他帶來的后果更嚴重，傷害更大。

“不過，她也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說出這句話時，趙輝長舒了一口氣。他聲稱冷月惡意散播的行為，既是對自己的報復，但也直接導致了她的名譽受損。而面對冷月不理智的報復行為，他同樣有權在微博上進行合理的反擊。事實上，即便冷月散播他的信息后，他也從未針對冷月發布博文予以回應，更無侵害冷月名譽權的事實。

針對趙輝的當庭答辯，冷月反駁道，由于維權不在公安機關的處理范圍，因此她先在網絡上發布博文公開此事，卻被趙輝的博文指稱“炒作”。而趙輝的微博內容否認客觀事實，混淆視聽，造成網友和學校、家人、社會對她產生誤會，形成了負面評價。有媒體為博取眼球，用夸張、露骨的標題追蹤報道，致使她反復回想起飛機上的噩夢，精神受到嚴重損害。對此后果，趙輝是始作俑者，必須承擔責任。

法院審理期間，冷月確認趙輝在博文中沒有提到她的真實姓名，是網友將她“人肉”到網上，之后她接受采訪，其聲音、模樣因沒有打上馬賽克而被暴露。她當庭提交了公安機關的行政處罰決定書，證明其受到趙輝騷擾的事實。趙輝的微博截圖，證明他歪曲事實，混淆視聽。此外，她還提供了趙輝微博粉絲的跟帖，以及因她個人信息泄露而多次被“人肉”的相關證據。趙輝在質證時，僅承認公安機關對其處罰的行政行為，但辯解說，處罰決定書認定的不是全部事實。

是非曲直有定論，侵權必擔責

在法庭調查階段，辦案法官依職權從公安機關調取了詢問筆錄。其中記載趙輝承認在飛機上觸摸到座位旁邊女乘客的胸部，但辯解是出于好奇，想弄清楚女乘客胸部位置是衣服還是別的什么。當著民警的面，趙輝表示過已認識到錯誤，愿意承擔責任。

一審審理認為，網絡用戶利用網絡侵害他人民事權益的，應當承擔侵權責任。自然人的名譽乃是公民人格尊嚴的體現。我國法律規定，自然人享有名譽權，自然人的人格尊嚴受法律保護，禁止用侮辱、誹謗等方式損害公民的名譽。趙輝發布的微博文章是否構成侵害冷月的名譽權，應結合文章內容、客觀事實及造成的影響綜合考量。

趙輝在微博文章中使用“無端的指責、以訛傳訛、借機炒作、造謠中傷”等表述，雖然未指出冷月的真實姓名等個人信息，但其發表的文章系直接回應冷月在先發布的微博，結合查明的事實可知，閱讀微博的網友根據冷月、趙輝的微博內容，分別披露兩人的個人信息。趙輝未能就其微博中表述的內容真實性提供證據，且根據趙輝微博內容與其在公安機關承認的事實以及公安機關在行政處罰決定書中認定的事實均不符，故認定趙輝發布的微博文章存在失實。

鑒于趙輝公開傳播虛假事實，且該虛假事實中所表現的冷月個人行為，具有明顯的可受非難性，足以讓虛假事實的受眾對冷月做出道德上的負面社會評價，對其名譽造成一定程度貶損。另從查明的事實中，亦可見部分網絡用戶選擇相信趙輝，并對冷月做出負面的社會評價。因此，可以認定趙輝系通過誹謗方式侵害冷月的名譽，應承擔一定的侵權責任。

因趙輝的誹謗行為在網絡上形成廣泛的不利傳播，勢必給冷月造成精神上的損害，故關于冷月精神損害賠償的訴訟請求，予以支持。但考慮到冷月系首先發布微博引發趙輝回應，冷月亦自認是網友將其暴露在網上，冷月對自身受到不良評價亦有責任，精神損害賠償的具體金額需結合侵權情節、趙輝的過錯程度確定。

2018年7月，北京市朝陽區人民法院做出判決，趙輝在其新浪微博上持續發布致歉聲明十天，向冷月賠禮道歉。如拒絕履行，法院將在網絡媒體或全國發行的紙質媒體上刊登本判決書主要內容，費用由其負擔。趙輝賠償冷月精神損害撫慰金2萬元。

趙輝不服一審判決提出上訴。2018年12月9日，北京市第三中級人民法院終審落槌，駁回趙輝上訴，維持原判。

近日，二審法院審判長魯南圍繞本案進行釋法說理，他指出：公民享有名譽權，公民的人格尊嚴受法律保護，禁止用侮辱、誹謗等方式損害公民的名譽。公民的姓名權、肖像權、名譽權、榮譽權受到侵害的，有權要求停止侵害，恢復名譽，消除影響，賠禮道歉，并可以要求賠償損失。本案中，趙輝雖在上訴意見中稱其并未在微博中公布冷月的個人信息，但趙輝發表的微博文章系針對性回應冷月在先發布的博文，根據法庭調查及雙方微博內容涉及的事件，其微博所評論人物、事件均已形成特指。

即使是針對他人不當言論的回應，亦應遵守法律行為規范，回應不能成為當然的免責理由。

魯南法官還強調，微博作為一種公開的網絡交流平臺，其用戶公開發表的信息不僅能夠被動地被他人查閱、知悉，他人還可以通過轉發或鏈接的方式迅速傳播。趙輝在微博中發表的內容，已通過互聯網被其他網絡用戶瀏覽、轉發，這已不可避免地影響了他人對冷月的評價。而其博文傳播的失實內容亦足以讓受眾對冷月做出道德上的負面社會評價。綜合考量趙輝發布的微博文章內容、客觀事實及造成影響，法院據此認定其存在侵害冷月的名譽權，進而判決他承擔相應的侵權責任，合理合法。

〔編輯：潘金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