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福剛
沒見過源頭,只知道奔跑
和一路寬容的納入曾讓她保持年輕
也沒有見過結尾,究竟是匯江入海
還是重回源頭,謎底就藏在魚腹之中
而此處,一條河流已無回頭的可能
鵝卵石發亮,閃著綢緞一樣的光
水蛇吐掉綠色的心臟,淘氣的孩子
在空寂的歲月和堤岸上成長
膽小的母親一度喉嚨帶血
喊河水的湍急,喊丟失腳印的孩子回家
再一次見她,我已離家好多年
我用大腹便便,對比她瘦瘦的腰身
青龍河老了,我是她不滅的胎記
那條胸懷秘密的魚,已說不出半點傾訴的話
“離我們最近的,往往也最難抵達”
霧氣就這樣一次次落下
拍打著我們,涌向鋸齒狀的地平線
它的姿態是輕盈的,偶爾肢體發白
臉色難看。但這是真實的八月
街心公園的閑散,頭頂柔軟的傷
它一直在飛,向東,向海,向無限
把自己飛成一束稍縱即逝的光
或者是一段無人聽取的旁白
你要記住,它在替傍晚追趕清晨
它在替時間辯解流言
幼年喪父,母親離家出走
小學輟學后,身體里開始長野獸
做建筑小工,從腳手架上跌下
門牙掉落,說話從此漏風
500米煤礦井下,砸斷肋骨兩根
落下一緊張就想撒尿的病,同年娶妻
后來學過木匠,賣過醬油
農閑時,也在黑洞洞的屋里學扎紙人
大前年正月,在表舅家見過他一次
肩膀歪斜,一顆金牙堵住體內的寒風
妻子病死,孩子已經長大,但并不成人
也像他年輕時一樣,自詡為一頭兇猛的狼
而肺矽病是最近的事,聽醫院的人說
回家后,他再也沒有起過床
他經常喃喃自語:這么壯實的人
怎么說不行就不行了呢
夜里無眠,他就豎起耳朵
聽一個拉風箱的老人不停地叫他回去
月光灰白,整片稻田都在昏睡
旁邊,深褐色的灌溉水溝脊背帶傷
它的秩序出自古人的家訓
向東,依次喂養門前種柳的人
關心五谷,倉廩,未知的年景
默念風調,雨順,萬事皆豐
可雨水總是欠缺,七月的夜空下
蛙鳴空癟,等待啟明星的照臨
風是孤獨的,云層,樹頂,最后
才是墨綠色的人間。父親是孤獨的
水已從上游出發,在看不見的時間里
只能沉默,做一只田里失聲的青蛙
(選自《當代人》2019年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