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的燈盞

宋煜

蛋糕店門前的小菊花

一家蛋糕店門前，站著兩排

小菊花。是六一兒童節后

幼兒園淘汰下來的。蛋糕店老板

把她們聚集在一起

小菊花們來自鄉下的田畦。她們盼望

這個節日很久了。統一的著裝

——盡管都是黑色的，破了邊

塑料裙子，但站姿整齊，笑容純凈

自然。她們的表演很短，只需要

在固定的地點站一站。在孩子們放假前

在幼兒園園長祝辭之后，就被棄了

而現在，她們再次熱鬧起來，學著城里

孩子的樣子。立正，敬禮，稚嫩的童音

齊聲說著歡迎光臨

這群叫不上名字的小菊花，在花期

結束前，在酷暑即將來臨的六月

輕輕躍上了我的詩行

母親，一株移植的桂樹

燈一關閉 潮水就來了

黑暗里 像母親粗重的呼吸

我仿佛正枕著一塊礁石

享受海浪的拍打

這間漏雨的房屋 就這樣

在一個多雨的夜晚 被移植到南方

我的母親 膝關節

這是六十年風雨的留痕

她行動遲緩 從市人民醫院出來

抬頭看著門口南側 一棵幾年前

移植過來的桂花樹

多像她的一生

她看著自己 在五月的風中

弱小 漂泊不定 心有不甘

卻又無所依托 香氣和余生

正在被洶涌而來的時光所吞沒

秘密的燈盞

我驚詫于，一列火車托運

白天和黑夜，從北向南

喀嚓、喀嚓，切換時間和風景

路邊的樹叢被前進的火車頭

一分為二。這新鮮的時分

天地萬物都動起來，只有我

潛伏在火車內部，如同

一座大山嚴守著的隧道的秘密

——此刻，在驚心動魄的前進中

我壓住了內心的波瀾

這樣，也許就能走得更遠

仿佛我身旁的一些事物

被偷換概念之后，一部分自己

留在了原地，一部分正被

新鮮事物所更替

父親的麥地

父親，你還在

遠處夕陽昏黃

站立的麥子

和你的顏色一樣

你躬身和麥子交談

與收成有關的話題

談六月干燥的風

雨水的不請自來

談抽穗開花灌漿成熟

談顆粒歸倉是一場

分秒必爭的戰斗

你黃褐的皮膚

是麥子脫下的舊衣裳

你的心和麥粒的心

一樣潔白

你一生都舍不得離開麥地呵

父親

直到你臥身麥子腳下

依然在聆聽它們身體里的潮汐

分享它們分蘗拔節孕穗的喜悅

麥穗摩擦的響聲是你和

子女們最深切的交談

父親，此刻

我站成了一棵麥子

正沐著你恩賜的光

種子

許久未回的老家

院子里長滿了荒草

鳥雀仿佛真正的主人

我推門進去那刻

躲到不遠的樹上

警惕地看我，不停嘮叨

石榴樹結滿果實，一半

掉在了地上，薔薇瘋長

紅棗被秋風剪下

當當當當地響。還有一些

鄉音紛紛跌落和騰起

像父輩們曾被冷落

又反復響起的叮囑

而我這顆飄落他鄉的種子啊

已難以在故鄉的泥土扎根

我被我自己的腳步

擋在了故鄉的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