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奠與懷念

金四軍

當人事干部通知我第二天正式去新部門報到時，我內心五味雜陳，總覺得應該提筆寫點什么，祭奠和懷念已離開我十年多的好領導——金紅生同志，也祭奠我逝去的十五年。

2003年10月，是他在人大機關面試我，親自去我大學畢業后的第一個工作單位政審我，然后把我借調到了讓我后來工作了十五年多的人大信訪部門。

在和他相處的那段日子里，他對我關心細致如慈父，教育嚴格如恩師。每天上班后，他都會到每個辦公室兜一圈。有一次，他看到我腳上穿著白襪子黑皮鞋，就悄悄地把我叫到他辦公室，叮囑我去換一雙黑色襪子。

有一段時間，他聽到了一些同事對我個人問題的議論，就把我叫到他辦公室，叮囑我在辦公室講話時，注意場合和地點，不能口無遮攔，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非議。而我寫的每一篇工作文稿，他都會字斟句酌地修改，不漏一個錯的標點符號，然后發還給我看。他對工作認真、細致、嚴謹的態度，至今讓我受益匪淺。

有一年，因為工作溝通上出了一點紕漏，他被領導在全機關大會上不點名批評。當時，我們既為他的冤枉被批暗暗鳴不平，同時也替他所承受的壓力捏了把汗。那段日子，我都不敢正面去看他。也許他感覺到了我的想法，主動笑著對我說，被領導批評是正常的，有則改之，無則加勉，沒事的。在我看來天大的事情，在他那里竟然就這樣風淡云輕地過去了。

記得他去世的那年，在他去俄羅斯訪問的前幾天，他來我辦公室聊起了工作。不知怎么的，我和他聊起了2005年的一個信訪案例。那時，一個信訪人拿了一份標的額是一億多元的判決書來上訪。金主任在一個大辦公室里召集了幾個支援我們工作的法律專業人士和我一起討論。大家都說法院判決正確，上訪無理，唯獨我堅持這份判決混淆了“要約邀請”和“要約的事實”，應該是個錯案。

金主任表面上不置可否，私下里認可了我的意見，建議信訪人向最高人民法院申訴。一年后，最高人民法院撤銷了上海市高院的判決，改判信訪人不承擔責任。每每談到這個信訪案例，我都是興奮異常，得意之情溢于言表，但金主任當場就告誡我：“不要翹尾巴，還是要好好學習。”這句話，竟然成了他對我最后的叮囑和教誨。

2005年的下半年，上海一家建筑公司的法人代表來訪反映，有人私刻其公司公章，在外承攬建筑工程，賒買建筑材料后又不支付款項，又冒用公司名義參與訴訟，與他人達成調解協議后又不履行付款義務，導致其公司款項被法院劃扣。經我們初步調查后，發現信訪人反映的情況屬實，因此向審理法院建議依法糾錯。但法院認為，公章是否私刻，需要有公安機關立案偵查后才能確定。于是我們建議信訪人正式向公安機關報案。然公安機關認為此案已經有民事調解書，且私刻公章只有一枚，不符合立案條件。信訪人輾轉于公安機關與法院之間，信訪矛盾始終沒有得到解決。

金主任獲悉后，要求我查找法律依據。在我了解到私刻企業公章一枚，但造成他人較大經濟損失的也應立案的法律解釋后，他多次帶著我走訪公安機關和法院，為信訪人依法據理力爭，最終公安機關立了案，私刻公章的犯罪人也被判刑入獄，虛假的《民事調解書》也被市高級人民法院撤銷。從那時起，我對私刻公章的立案條件爛熟于心。

2006年，上海一家國有企業將位于蘇州河邊的一棟民國期間建造的原料倉庫以2000多萬的價格賣給了上海一家注冊資金只有50多萬元的小公司。一位香港富太事前與這家小公司簽訂了一份溢價收購公司股權的協議，約定如果小公司收購倉庫成功，香港富太就以500萬元的價格收購小公司股權。香港富太其實就是想規避境外公司不得收購國內商業地產的法律規定，間接收購國內優質資產。后來，這家國有企業的新任老總認為這是一場違規的買賣，拒絕履行買賣合同，被這家小公司告上法庭。法院一審、二審都判決國有企業履行合同。判決生效后，香港富太通過種種關系，找到了金主任，要求人大信訪部門督促法院加大執行力度。同時，國有企業也不服判決，開始向人大信訪，要求法院撤銷判決。金主任讓我接待雙方人員后，給他一個建議。

于是，我先接待了香港富太的委托律師——上海電視臺常年法律顧問、上海四大名律師之一的傅玄杰律師，然后又接待了國有企業的黨委書記。在充分了解案件的情況下，我把“應該糾錯”意見向金主任作了匯報。

金主任聽了我的匯報后，非常慎重，帶著我向關心此案執行的各位領導逐一說明情況，還囑咐我再和傅玄杰大律師溝通。好在關心此案執行情況的老領導以及傅玄杰律師都非常講政治、明法理，聽了我的解釋后，不再要求強制執行。三年后，這個案件由上海市高級人民法院自我糾錯，法院自行撤銷了一、二審判決，價值上億的國有資產被保住了。

那家出面購買倉庫的小公司發現到手的肥肉又丟了，不肯善罷甘休，向最高人民法院申請再審。2012年，最高人民法院駁回了他的再審申請。此時，金主任已經離開我們三年。

金主任有一顆菩薩一般的心，不管認識不認識，凡是找他幫忙的，他總是力所能及地給予幫助，他經常跟我說：“能幫人家的時候，幫幫人家。”單位里有同事家里拆遷，遭遇不平等待遇，他帶著我去協調，最終幫助解決。這樣的案例實在太多。

從事信訪工作十五年，我覺得我始終沿著金主任的腳步一直走到今天，他的囑咐和教誨一直影響著我。

就要離開老主任引領我走上的路了，我真想對他說一句：您的教誨和囑咐，我會終身難忘。

謹以此文祭奠我尊敬的領導，愿他在天堂沒有工作壓力。也為我的信訪工作鄭重地劃上一個句號。

（作者系市人大常委會人事代表工委代表議案建議處處長，原市人大常委會信訪辦公室信訪處處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