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錫銘
饑餓的家鄉,河汊里的魚已被捉得差不多了,我便在一個秋日的黃昏,獨自到外鄉大沙田的水圍里捉魚。
直到大沙田的上空拉下了沉沉的夜幕,我才收起空空如也的漁具,拖著疲乏的步履,躺在岸上痛哭。
忽然,一只小艇箭一般地向我駛來,船頭晃動著一盞漁火,漁火映亮著一張飽經風霜的臉。啊,是虎叔!虎叔把船貼近我,將我拉上了船,然后拍著我的肩膀說:“這荒年,一個小孩摸到外鄉來捉魚多危險!改天我帶你出海捕魚去,現在先送你回家!”于是他把小艇掉了個頭,直向村里駛去。
一個周末的傍晚,虎叔果真邀我去捕魚。我坐著他的小艇,從家鄉的小河一路劃出了珠江口,展現在我面前的是一片浩瀚的大海,大小虎島雄踞在滾滾的浪濤中,背后的山崖正是讓人聞風喪膽的沙角炮臺。虎叔用手一指:“看,那就是我的捕魚臺!”我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在炮臺下一個海灣的靠岸處,是用四根木樁撐起的一座小木屋,在小木屋前的海面上,有四根大楠竹分布在東西南北角,撐起一張碩大的漁網。虎叔把小艇系在小樁上,拉我爬木梯登上小木屋。木屋很小,只有兩米見方,屋底板前端裝有一個用幾根木頭做成的木輪。虎叔把那盞馬燈往木屋一掛,把系著木輪的繩子一松,然后輕輕地倒著木輪,只見四根楠竹慢慢向海面傾斜,漁網也徐徐貼近海面,當楠竹不見了,那大網便沉入海底,神奇極了。
大概過了一袋煙的工夫,虎叔動手一圈一圈地扳動著木輪,漁網漸漸地浮出水面,當漁網快要見底時,我忽然發現一片銀光在網中閃動。虎叔摘下馬燈,往腰間一系,然后爬下木梯,撐著小艇向海面漂去,那馬燈頃刻變成一盞漁火,在浪中高低明滅。

虎叔把小艇撐回小屋時,帶回滿滿一兜活蹦亂跳的魚。瞧見我滿眼放星星的樣子,他先是沖著我笑了笑,繼而若有所思地指著海灣的山崖對我說:“那山崖處的古炮臺叫捕魚臺。昔日,我們的祖先把來犯的洋鬼子當作魚來捕,今天,我們在這里捕的是真魚,用來對付餓鬼!有這么豐富的海產,我們有什么理由要挨餓?改天多組織些鄉親來捕上一把,度度饑荒!”他的這番話,在我耳邊回響了幾十年,這是英雄土地的后人自強不息的骨氣啊!
以后每逢周末,我幾乎都跟著虎叔去海邊捕魚,一則為家人補饑,二則學點捕魚本領。而我最感興趣的,是看系在虎叔腰間的那盞漁火,看它在風中雨中浪中閃爍沉浮與明滅。我常陷入沉思,思索著它蘊含的人生底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