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振宇
地處大洋洲的巴布亞新幾內亞獨立國(以下簡稱“巴新”)對于很多中國人來說,是個萬里之外的神秘而陌生的國度。由于巴新人的膚色與非洲人相近,有人甚至誤以為巴新是一個非洲國家。2018年11月15日至16日,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偕夫人彭麗媛對巴新進行國事訪問,隨后又在其首都莫爾斯比港出席亞太經合組織第二十六次領導人非正式會議。國內外媒體的大量報道,揭開了這個人口與面積僅次于澳大利亞的“秘境之國”的神秘面紗,使之全方位亮相國際舞臺。映入國人眼簾的眾多中國元素,也讓人們欣喜地發現,中國與巴新在“一帶一路”倡議下,正在擴大貿易、投資、產能、人文等領域的交流與合作。
部落文化絢麗多彩
巴新全國800萬人口中,有800多個土著部落,85%的人居住在農村,15%的人生活在城市,部落文化和現代文明在此交相輝映。走進城市,雖然能看到汽車、洋房??吹皆S多巴新人身著西服和裙裝,但在遠離都市的山區,民眾仍然過著自給自足的原始部落生活。即使在首都莫爾斯比港,部落文化的印記也清晰可見。在杰克遜國際機場大廳外面,剛下飛機的旅客都會被一幅原住民跳著歡快部落舞蹈歡迎遠方客人的畫面所吸引,讓來客立時對巴新土著文化與傳統魅力留下深刻的第一印象。
巴新人民能歌善舞。每逢迎賓、節日、結婚、慶生、慶祝豐收等重要喜慶場合,他們都要唱歌跳舞。最流行的舞蹈就是他們在機場迎接習近平主席一行時跳的“新新”舞,簡潔而隆重,具有很強的儀式感。舞者的身上和臉龐都抹有十分鮮艷的色彩,頭上戴著天堂鳥(國鳥)的羽毛,胸前佩掛著用動物的牙齒、骨骼或貝殼串成的項鏈等飾物。舞者的服飾具有巴新土著文化的鮮明特色:女人只穿一襲草裙,上身裸露;男人用棕櫚葉遮蔽下身,有節奏的手擊木鼓。他們隨著鼓點,一邊唱歌一邊跳舞,其所唱所舞都富有一定的寓意和內涵,體現了98%的巴新人所屬的美拉尼西亞人的文化特征。
豬在巴新社會生活中起著多重作用:既是生活中舉足輕重的食品,也是市場上的貴重商品、社交中的珍貴禮品、宗教上的必須祭品、解決紛爭的調解品。
巴新人在嬰兒出生、成人儀式、婚喪嫁娶、節日慶典、宗教活動中都要殺豬設宴。若豬的數量不夠,即使是重要的慶典,也會延期舉行。婦女均以養豬為榮,有的人與豬同住一室,對其愛憐有加,甚至讓豬崽和孩子一起吃自己的奶水。有的婦女用自己煮飯的鍋熬豬食,還給豬洗禮命名。
在巴新,擁有豬的數量是衡量家庭貧富的標準。新郎娶媳婦前,要向新娘家送彩禮,其中豬位列禮單之首。反之亦然。有的家境殷實的新娘家為顯示富有,抬高女兒的身價,會將五六頭豬作為嫁妝送給新郎家。部族之間如發生紛爭,往往會以送豬的方式與對方化解矛盾,調和沖突。
巴新人吃豬肉的方法也很別致。我在任中國駐巴新大使期間,時任巴新外長的蓬達里曾邀請我和夫人攜使館外交官去他家品嘗“莫莫”(當地語),體驗巴新傳統的烹飪文化。周末早晨,我們如約來到蓬達里家中,只見院子中央已經挖好一個直徑近2米、深80厘米的圓坑。我們先幫助主人燒石塊,然后把燒得滾燙的石塊鋪滿坑底,再將洗凈的大芭蕉葉蓋在石塊上。接著,將切洗干凈的大塊豬肉以及木薯和芹菜等蔬菜均勻地擺放在芭蕉葉上,再蓋一層燒紅了的石塊,又鋪上一層芭蕉葉,最后把坑四周的泥土回填進去。
其后,蓬達里夫婦招呼家人,并邀請身著草裙的鄰居們圍成一圈,敲著傳統的長鼓,邊唱邊跳“新新”舞。我們也加入其中,沉浸在巴新獨特的民族風情之中。
臨近中午時分,肉與蔬菜的香味撲鼻而來,彌漫整個院落,勾起了,人們的食欲。蓬達里便吩咐家人逐層挖開泥土,拿走芭蕉葉和石塊,取出烤熟的豬肉和蔬菜,加入調料,請大家享用。
我在外交生涯中出席過無數的宴會,品嘗過各種美味佳肴,但唯有這一頓別具特色的巴新“莫莫”難以忘懷,至今仍鮮活地印在我的記憶里。
林占熺:助力村民擺脫貧困的中國專家
習近平主席出訪巴新前,曾在巴新媒體發表的署名文章中回憶:“18年前,我擔任中國福建省省長期間,曾推動實施福建省援助巴新東高地省菌草、早稻種植技術示范項目。我高興地得知,這一項目持續運作至今,發揮了很好的經濟社會效益,成為中國同巴新關系發展的一段佳話。”我在任中國駐巴新大使期間,就見證了巴新農民在福建農林大學教授林占嬉指導下脫貧致富的歷程。
巴新的礦產、油氣、漁業、林業等自然資源十分豐富,但經濟落后,貧富懸殊。由于自然環境與氣候條件優越,多數農民不擅耕作,滿足于“吃靠一棵樹。穿靠一塊布”的傳統部落生活方式。
在我任中國駐巴新大使的3年多時間里,中國對巴新實施了國家體育場維修、道路建設、食鹽加工、醫療隊、菌草(即蘑菇)培植與早稻栽培等援助項目。其中,社會影響最大、最受民眾歡迎的是菌草與早稻技術培訓項目,被譽為最有效的扶貧“法寶”。
當時,受中國福建省政府派遣,以林占嬉教授為首的中國專家組,在巴新東高地省對農民們進行菌草培植技術培訓。他們以嚴謹的科學態度,大膽的創新精神,因地制宜,盡量使受訓的窮苦民眾降低生產成本。農民們按專家的指導,用漫山遍野的皇竹草培植菌棒,用價格低廉的膠合板制作接種柜,以取之不盡的樹枝或竹竿搭建菇棚,以廢舊汽油桶做鍋爐產生的蒸汽滅菌。他們通過“由草變菇”的示范推廣'使菌草培育從試驗走向生產,從基地走進農戶,成為巴新東高地省一項新興產業,惠及眾多家庭。一位擺脫了貧困的農民高興地借用不同種類蘑菇的名稱,給5個子女分別起了中文名字:平菇、花菇、草菇、紅菇、香菇。菌草業的發展也加深了中國與巴新的友誼,促成巴新東高地省與中國福建省于2000年5月結為友好省。
東高地省地處熱帶高原,雨水充沛,甘薯等農作物可長年生長。但在我到任之前,該省曾遭遇大旱,長達8個月無雨,作為民眾主食的甘薯大量減產甚至絕收。省行政長官問中國專家能否種植稻谷以增加食物。盡管一些發達國家的專家曾做過考察,斷言當地不能發展稻谷生產,但林占嬉教授一行決定急巴新人民之所急,在執行菌草培訓項目的同時,著手開展調研。他們認為東高地省雖無灌溉條件,不宜生長水稻,但有可能發展早稻生產。通過試驗,他們收獲了首次種植的早稻,結實率達71.81%,證明在東高地省可以種植早稻。
2000年5月16日,時任中國福建省省長的習近平和巴新東高地省省長拉法納瑪,在福州簽署了為期5年的《福建省援助東高地省發展菌草、早稻生產技術項目協議書》。經過雙方的共同努力,早稻種植項目取得成功。結束了東高地省不能生產稻谷的歷史,并喜獲單產干谷每公頃13.32噸的豐產佳績。林占熺教授等專家發明的早稻宿根法栽培試驗創造了播種1次連續收割13次的紀錄。中國專家組菌草與早稻技術的推廣'使得巴新東高地省魯法區廣大貧苦民眾從根本上改變了命運,過上了脫貧致富的生活。
2001年5月31日,巴新總理莫勞塔訪華期間,我作為中國駐巴新大使陪同他前往福建農林大學,參觀了該校菌草展廳,并親手在校園內種下了象征中國和巴新友誼的皇竹草。
陳仲民:巴新首位華裔總理
早就聽說巴新有一位叫朱利葉斯·陳爵士的華裔總理,中文名叫陳仲民。后來,我又聽外交部同事談過一件有關陳仲民的趣事:20世紀90年代,劉華秋副外長訪問巴新,在會見陳仲民總理時,起先雙方用英語交談,但陳仲民在得知劉副外長系廣東人后,竟情不自禁地改用地道的臺山話與之交流。這場別開生面的中國、巴新政府官員間的正式會見,竟像久別重逢的鄉親話家常一樣,既熱烈輕松,又親切溫馨。直到看到在座官員們面面相覷、如墜云霧中的神情時,陳仲民才恍然大悟,意猶未盡地轉用英文交談。
1999年12月,我到巴新履新中國駐巴新大使。待向巴新總督阿托帕爾遞交了國書,官方拜會結束之后,我立即約見了這位華裔前總理。
由于在家庭和華人學校接受過中華文化的熏陶,陳仲民很注重禮儀,執意要首先來使館拜訪我。那天時值中國新年,我走進會客室時,他立時從沙發上起身,雙手抱拳,用臺山話向我拜年:“恭喜發財!”我也以同樣的方式向其回禮,同時打量著面前這位巴新的杰出政治家。他有一半華裔血統:皮膚黝黑,頭發卷曲,隨其巴新母親;身材不高,臉龐瘦削,五官像其中國父親。
我用湯圓招待他,他說幼時聽父親講過中國人過年吃湯圓的習俗,首次品嘗,頗覺新鮮。按照事先約定,中午我和夫人請他一起共進午餐。我和他在淺斟低酌中,從兩國國情談到雙邊關系,從巴新政局談到涉臺外交等,話題廣泛而深入。
他講一口純正的英文,思維敏捷,視野開闊,熟諳巴新政情和南太地區形勢,分析問題鞭辟入里。我們雖是初次晤面,但彼此一見如故。此后,我不時約他見面暢敘,或邀其來使館小酌,與他建立了深厚的友誼。
巴新有1萬多華人華僑,多數華人系本土出生的第二、三代,主要從事批發、超市、餐飲、房地產和加工業等。近年來到巴新的華僑大多尚處于創業階段,而像陳仲民這樣的從政者寥若晨星。我和他相約,歡迎其閑暇時常來使館品茗聊天。一個周日傍晚,夕陽西下,清風徐來。在使館庭院的涼亭里,他娓娓道來,向我講述了其家庭和個人的故事。
“我的根在中國臺山?!边@是他說的第一句話。從1884年起,華人就開始抵達巴新。當時巴布亞、新幾內亞兩個領地尚未合并,新幾內亞被德國占領。殖民者為了開發椰林和煙草種植業,持續從香港等地輸入來自中國廣東臺山、開平的契約勞工。20世紀初,祖籍臺山斗山鎮江潮村的陳柏,隨大批華工來到巴新謀生,開始做零售生意,繼而租地耕種,逐漸成為富商。他與當地有名望的一家土著姑娘結了婚,生下兒子陳仲民。陳仲民從小就牢記父親的教導:“不要忘記自己是中國人,根在中國臺山。”父親教他講臺山話,送其進華人學校讀書,接受中華文化教育。小學畢業后,他去澳大利亞新南威爾士州的天主教中學就讀,之后考入澳大利亞昆士蘭大學。在大學期間,他廣泛涉獵政治、經濟、文學、史地等知識,并擔任學生會負責人,初顯領導才能。
大學畢業后,他回巴新協助父親經商,后又繼續深造,獲韓國丹谷大學經濟學博士和巴新理工大學名譽博士學位。隨著思想的成熟,他開始關心巴新的命運,感到一個在殖民主義者統治下的國家,既沒有尊嚴,更談不上發展。1968年,他初涉政壇,當選議員。1970年11月,他發起成立了一個全國性的政黨_人民進步黨。1972年,人民進步黨在大選中贏得12個席位,與盤古黨組成聯合政府,他出任財政部長。1975年9月16日巴新獨立后,他擔任過副總理和外交部長等職。1980年和1994年,陳仲民曾兩次擔任政府總理。陳仲民積極推動發展對華關系,1976年10月12日,巴新與中國建立外交關系。
陳仲民向我強調,“今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實現父親的托付:攜家人回中國臺山尋根祭祖?!?/p>
2003年4月3日,他終于實現了父親的遺愿,攜親屬回到廣東臺山市探親訪問,受到臺山市人民政府的熱情歡迎。當見到魂牽夢縈的江潮村父老時,他滿含熱淚地用臺山話低語:“爸爸,兒子回家了。我終于實現了您的愿望!”
華夏忠骨遠埋巴新
在巴新,一直流傳著中國軍人在二戰中獨自從日本侵略者手中解放海港城市拉包爾的感人故事。
1942年初,太平洋戰爭的戰火也燃燒到了巴新。1月23日清晨,5000多名日軍在海、空軍的支持下,于布蘭奇灣登陸,當日傍晚就占領了拉包爾市。前來保衛這座港市的澳大利亞守軍無力抵抗,800多名澳軍官兵成了戰俘。日軍隨即在拉包爾設立了南太平洋地區指揮部,并建設海、空軍基地,作為南進澳大利亞的跳板。
在這場血腥的戰爭中,日本派到巴新的兵力多達30萬之眾,盟軍則以美軍為主。雙方在新幾內亞中部雨林與歐文斯坦利山脈間激戰,反復爭奪要地,傷亡慘重。包括華人在內的巴新人民在抗戰中建立了不朽的功勛,僅簽約為盟軍服役的勞工就有5.5萬人之多,而未簽約參與服役者更是不計其數。
2000年和2002年,我曾兩次訪問拉包爾市。未曾想到二戰雖已遠去,但戰爭遺跡依然如此真切地展現在眼前。在距市區幾公里的公路旁,我看到了飛機和槍炮殘骸。在城外的沿海公路上,離岸邊約百米的水中,有一條被日軍用來隱藏駁船的隧洞,洞口仍停泊著2艘駁船,據說隧洞里還有3艘。不遠處,還有十幾個日軍曾藏匿巡邏艇的小隧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