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巍

說起古代的大旅行家,馬可·波羅的大名可謂是家喻戶曉。他口述的游記把元朝時期中國經濟繁榮、文化發達的景象生動地傳播到西歐,讓歐洲人關于遠東的想象更加具體,推動著后來的探險家們繼續開辟通往東方之路。在過去幾個世紀里,關于馬可·波羅是否真正到過中國,他告訴大家的見聞究竟是否是他本人的親身經歷,學界一直存在爭論。直到近年,一些新的研究才讓大家越來越確定馬可·波羅并非一個牛皮大王,而是的確曾親臨中國。
毫無疑問,馬可·波羅是古代東西方交流史上的一顆明星。不過,與馬可·波羅同時代,還有一人和他游歷方向相反,從東亞的元朝去往西亞的伊利汗國(約相當于今天的伊朗一帶)。甚至這個人的名字與馬可·波羅幾乎相同,他就是孛羅(逝世于1313年)。過去有人甚至把這2人劃等號,認為他們是同一人,不過名字的接近,或許只是歷史的巧合而已。這篇文章要介紹的就是孛羅對于促進中國和儼朗文化溝通而作出的貢獻。
少年丞相
“孛羅”在蒙古語里有“鋼鐵”的含義,是內陸亞洲各個民族常見的名字。在元朝政壇上活躍的就有好幾個孛羅,我們所說的這位孛羅又被稱為孛羅丞相。他來自蒙古西部的朵兒邊部(即后來的杜爾伯特部),祖父和父親都對成吉思汗忠心耿耿,因此被授予怯薛(即大汗的高級侍從)的地位。孛羅從小展現出過人的聰慧,被忽必烈指派與王子一起接受漢文化教育。十幾歲時,孛羅就成為忽必烈的宮廷侍衛、負責掌管宮廷飲食的寶兒赤(司膳)及怯薛的長官。
1260年忽必烈成為大汗后,賦予孛羅更重要的職務,如為大汗提供翻譯、負責審判曾與忽必烈爭奪大汗位的阿里不哥等人。在20多歲時,孛羅已經出任管理法律、禮儀等事務及行政中樞(中書?。┑囊殻蚨玫健柏昧_丞相”的尊稱。他曾向忽必烈提議組建促進全國農業生產的司農司,并擔任這個部門的長官大司農數年之久,在此期間孛羅又奉旨設立秘書監,主管收藏各種圖書,擬定官吏俸錢,在其任上還合并了回回司天臺和漢兒司天臺。
在短短十幾年里,孛羅參與了許多重要機構的歷練,并擔任這些機構的長官。這使得他對元朝典章制度非常熟悉,耐農田水利、朝廷儀制、宮禁事務、經籍圖書等職責都了如指掌。更重要的是,他在出色完成職務的過程中,展現出嫻熟地與漢人官員合作共事的能力,從而成功地協調了游牧的蒙古征服者和被征服民族精英。
出使西亞
1283年,孛羅迎來了他人生的一個轉折點,就是奉忽必烈之命出使波斯的伊利汗國,這個汗國由忽必烈的弟弟旭烈兀在征服伊朗和兩河流域后創建,執行與元朝結盟,對抗埃及馬穆魯克王朝和北邊金帳汗國的國策。經過大約1年長途跋涉后,孛羅來到波斯覲見了時任伊利汗、旭烈兀的孫子阿魯渾。完成使命后,孛羅歸途受阻,從此留在波斯而沒有回到中國。
初在異國他鄉,孛羅主要憑借忽必烈特使的身份,在伊利汗國境內調和鼎鼐,彌補外來的蒙古統治者與當地權貴之間的裂縫。1295年,孛羅又在伊利汗國的王者之爭中保持不偏不倚的立場,成為備受2位汗位爭奪者信任的調停人。因此在新的合贊汗(在位于1295-1304年)當政期間,孛羅除保持尊貴的顧問身份外,開始擁有實際的軍政權力,并作為大札魯呼(大審判團)成員,審理了一些地方政權方面的紛爭。1304年合贊汗去世后,完者都繼任伊利汗,孛羅一度成為宮廷中排名第2的重臣,而完者都不但授予孛羅軍權,還委派他率兵鎮守邊關。1313年,孛羅在奉命前往阿兒蘭駐守半年后,在那里牧場的冬營地去世。
孛羅奉旨出使留居波斯后,他的行蹤在中國史料中幾乎完全消失。僅在他去世之前2年內,元仁宗先后封孛羅為澤國公,并派使前往波斯,賜金印給丞相孛羅。這為孛羅在異國他鄉的功業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
文化使者
孛羅在伊利汗國活動的史料幾乎全為波斯文。近幾十年來,勤奮的學者們不僅細致地勾畫出他后半生的活動蹤跡,還挖掘出他充分發揮早年閱歷,把元朝的許多典章制度,包括諸多科技門類在內的中國文化信息傳遞到波斯。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美國學者艾爾森在一系列著述中揭示了孛羅作為文化傳播者在中伊文化交流史中占據的重要位置。
合贊汗時期的猶太宰相拉施特,曾編著對后世影響巨大的通史《史集》一書。拉施特與孛羅關系親密,據說他們“相處如同師生,怡然自得的異密(指孛羅)所講述的一切,學識淵博的宰相(指拉施特)都細心聆聽”。《史集》則禰頌孛羅“在通曉各種技藝、熟悉突厥諸部落起源及其歷史,尤其是蒙古史拉施特所著《論不朽與生命》書影方面,是舉世無雙的”。孛羅為拉施特提供的資料,構成了《史集》中關于忽必烈生平、中國歷史等篇章的主要來源。《史集))還記載當合贊汗祭祀神樹時,孛羅曾向他講述蒙古祖先向古樹祈禱并贏得戰斗勝利的故事,這令合贊汗聽后倍感稱心。
強敵環伺的環境使伊利汗國所參與的絲綢之路交通和貿易時常受到影響,這讓以征戰賞賜籠絡重臣立國的汗國背負沉重壓力。1294年,伊利汗乞合都曾試圖仿效元朝推行紙幣,以便彌補金銀的匱乏。要設計這項新制度,諳熟元朝紙鈔的孛羅自然是最重要的顧問人選?!妒芳返仍S多資料都記載了孛羅在其中發揮過重大作用。然而在元朝信用良好的紙鈔,在波斯卻完全不為人民所接受。這場幣制改革很快失敗,市場商販拒絕接受紙鈔而倒退回以物易物的狀態,不少地方甚至發生動亂。乞合都只好宣布停止改革。
失敗的紙幣改革并沒有影響孛羅的地位,在文化方面它還有項副產品,就是促進了雕版印刷術在伊朗的傳播。在元朝管理秘書監期間,孛羅曾請求皇帝批準成立掌管雕印文書的興文署,署內設有抄寫員、校對員、雕字匠、印匠等涵蓋雕版印刷所有流程的技術人員;對文書制作的了解讓孛羅在為乞合都提供建議時,也描述了元朝紙鈔的制作工藝細節。這一整套流程都記載在《史集》當中,拉施特講述的印刷工序與元朝秘書監中工匠的設置完全對應,這些知識很可能來自于孛羅的傳授。
《史集》所記錄的并不僅僅是歷史上的重大事件,與當時風行于伊斯蘭世界的百科全書編纂類似,它也包含許多文化傳統、地理環境、資源物產、風俗習慣等方面的內容。如果說《馬可·波羅游記》中這方面的知識多來自口述者本人見聞的話,那么《史集》中的這些知識除歷代伊斯蘭學者的積累外,孛羅很可能也貢獻了許多鮮活的同時代信息。
現在常見的中國文化符號,如蓮藕、粉絲、米酒、筷子等,都通過孛羅而為波斯人所知,而這些事物有不少是在《馬可·波羅游記》中缺失的,這不但引起后人對馬可·波羅游歷真實性的質疑,同時也顯示出當時中國和伊朗交流與中國和地中海地區交流在深度上的差異。
由于孛羅曾主管過元朝的農業、膳食、天文等機構,他在波斯期間在這些科技領域的發展很可能也起到積極的作用。合贊汗曾試圖在首都大不里士移植許多新的作物物種,并命令拉施特主持編纂農書《論不朽與生命》,其中包含許多關于灌溉、育種、植樹、施肥、農作物種植等知識,其中不步與中國古代農學認識相符。如果這本書與中國農書確實存在間接聯系,那么孛羅在其中應當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孛羅可能也協助設計過伊利汗國宮廷宴會的菜單,使伊斯蘭和蒙古飲食傳統良好地融合為一體。此外,管理司天監的經歷或許也讓孛羅能夠在伊利汗國設置在馬拉蓋的天文臺事務中發揮作用。
作為前哥倫布時代全球化的高潮,蒙古時代有許多往來于歐亞大陸、串聯起不同文化的先驅者。在他們中間,孛羅顯然本應是一顆巨星。但由于相關史料多為波斯語,以及人們對現代伊朗缺乏了解,這顆巨星的光芒很大程度上被掩蓋了。在一帶一路文化交流史越發受到關注的今天,相信孛羅在中外文化交流方面的貢獻會越來越為人所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