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寶廉 五十年堅守與創新燃料電池探索路

趙振云 張蓉萍

在中國燃料電池研究領域有這樣一位傳奇人物。

上世紀70年代，他領導我國航天堿性燃料電池的系統研究，擔任總體組副組長和總體專機組成員。 80年代，他將燃料電池技術應用到電化學傳感器等多個領域。90年代，他作為科技部“九五”攻關重大項目負責人，在質子交換膜燃料電池領域取得了一系列具有自主知識產權的突破性成果。2001年，在他支持下，中國第一家專注于燃料電池產業化的股份制企業—新源動力在大連成立。2008年，他帶領團隊研制的燃料電池發動機在北京奧運會的新能源示范汽車上成功應用。

他就是我國燃料電池技術的奠基者和開拓者之一、中國工程院院士、中國科學院大連化學物理研究所研究員，衣寶廉院士。

本期《科學家》雜志帶你走進衣寶廉院士的科研人生。

一

啟蒙

1938年5月，衣寶廉出生于遼寧省遼陽市一個普通的農民家庭。小時候的衣寶廉為幫家人分擔勞動，選擇了半工半讀。1955年，衣寶廉考入遼陽市第一中學，上學期間，衣寶廉偶然看到了一篇科普報道，他的人生軌跡從此發生改變。

衣寶廉：我在上高中的時候受到一個很大的影響，就是在人民畫報上看到鄒成魯院士關于上海生物所的一個生活工作介紹。當時我就非常羨慕，暗下決心要好好念書，將來去做科學研究。考大學的時候，蘇聯的加加林剛剛上天，這堅定了我想做科研的決心，所以學習非常努力，后來我考上了吉林大學的化學系。在吉大，唐宏青、孫佳中、姜元生等老師，他們的數學都非常好，受他們的影響，我經常到數學系去聽課，所以我的數學和模型知識基礎打得非常好。

二

求學

1962年，衣寶廉考入中國科學院大連化學物理研究所，師從郭燮賢院士學習催化化學。郭院士嚴格的學業要求、嚴謹的治學態度和無微不至的關心讓衣寶廉受益終身。這段經歷也為他隨后的科研和教學之路打下了重要基礎。

衣寶廉：1962年，我跟著郭燮賢院士學習。郭老師給我最大的印象就是非常厲害，非常嚴格。報道以后，他叫我到辦公室，推給我一本英文版艾薇林的《過渡狀態理論》。我說我是學俄語的，沒學過英語。郭老師回答我，我不管你學俄語，學英語的，半年以后你寫一篇讀書心得。所以我就一邊查字典，一邊看，一邊學英語。半年以后我交給他總結材料，他說：“衣寶廉，你的總結做得很好。”表揚了我。

老師告訴我，要做他的研究生，一定要敢碰硬，敢往前沖，做科研要有一種敢拼的精神，學術上對學生要求要嚴格。在生活上老師對我很照顧，經常叫我到他家去玩，因為我那時候沒有電視，他家有電視，叫我去看，但在工作上對我的要求就非常嚴。所以后來我帶學生也是這兩種觀點：文章學習，我要求得非常嚴，但生活上有困難我會盡量幫助你。

三

科研

1967年，大連化物所接到研制航天氫氧燃料電池的科研任務。畢業后留在化物所的衣寶廉正好有機會參與其中，從此，衣寶廉與燃料電池研究結緣。

1969年，衣寶廉開始承擔起航天飛船主電源燃料電池的研究工作，成為當時最年輕的研究項目負責人。之后近十年時間，衣寶廉全身心投入到航天燃料電池的研究中，設計制造出我國第一臺自主設計的堿性燃料電池。然而，1978年，由于國家重大項目調整，燃料電池項目被中斷暫停，100多人的研究團隊也隨之解散，而衣寶廉卻堅定看好燃料電池的發展前景，毅然留下來繼續研究燃料電池，這一留就是四十年。

衣寶廉：我是一個死心眼，認為燃料電池對國家有用，我們不應該都不做了，所以就留下來了，當時還有五六個同志也留下來了。繼續做，沒有錢，小組就自己爭取經費。其中有五六年很困難，我們就用航天燃料電池那些技術去做傳感器，氫傳感器、氧傳感器、一氧化碳傳感器，還有就是做電解水，最終這個組堅持了下來。所以，燃料電池不是一直打著燃料電池的旗號在做，但它的技術一直沒停，而這從1978到1988年一共進行了10年。

十年間，衣寶廉絞盡腦汁地找經費、找項目、找支持。他的努力不僅讓燃料電池的研究項目得以延續發展，而且培養和儲備了一大批優秀的科研人才。直到上個世紀90年代初，由于全球石油資源供應日趨緊張，國際社會重新掀起了燃料電池的研發熱潮，國家也開始大力支持燃料電池的研發，燃料電池研究猶如一葉擱淺已久的小舟重新駛入了新的航程。

衣寶廉：1988年末，國家又開始支持燃料電池研究，燃料電池又開始好起來了。電化學這部分，從剛開始搞航天電池的一百多人到幾個人，再到發展成兩個研究室，一個公司。所以，對國家有用的課題，在國家沒有力量支持的時候，我們自己要堅持，堅持下去就是勝利。作為一個研究員，要能坐冷板凳，要看到一個項目對國家有用，要能夠堅持。

四

體會

從1999年開始，衣寶廉連續三次上報科技部，申請燃料電池電動汽車的專項研究課題。2001年，科技部最終確立了燃料電池汽車的專項課題研究，衣寶廉被聘任為國家863計劃“電動汽車重大專項”專家組成員和燃料電池發動機責任專家，參加該項目可行性報告的編寫、論證與啟動工作。由此，我國的燃料電池研究開始得到國家重大專項支持。回顧這段科研經歷，衣寶廉院士有著他的體會。

衣寶廉：工作后我有一個體會。首先，最主要的一點，作為一個研究的頭，你要敢擔責任。在爭執不下的時候，你要做出決定。出了事不能說成績是你的，出了事就不是你的，你也得承擔責任，因為你是頭。

其次，出現困難要沖在前。我們開始做車用燃料電池發動機的時候，搞得還不錯。而做氫氧燃料電池，到天上、水下都沒有空氣了，要用氧氣。當時把空氣換成氧氣通到電池里面，電池就燒了，一個多禮拜，燒了好幾臺，大家就沒有信心了，不想干了，說干不了。我那時跟他們一起做，就想這個問題怎么能解決，要不解決，就沒法弄。這時你這個頭就要深入一線，要跟大家一起把這個問題往前推進，不帶頭是不行的。業務上要敢擔責任，能夠帶領大家解決問題，工資待遇方面不要跟群眾搶，生活上要吃苦在前，出了問題你也得加班。

五

心得

燃料電池是一個應用性很強的研究領域，如何讓燃料電池從實驗室走向市場也是科研探索的一個重要方向。

2001年，在衣寶廉院士科研團隊的技術支持下，中國第一家致力于燃料電池產業化的股份制企業-新源動力股份有限公司在大連成立。衣寶廉院士擔任首任董事長，積極推動燃料電池的產業化發展。

2008年，搭載新源動力發動機的燃料電池示范汽車首次在北京奧運會上試運行，從實驗室里模型研究到產業化、規模化的探索前行，不同角色的轉化、不同任務的變化，讓衣寶廉院士對應用研究有著更深的體會。

衣寶廉：在科研中我體會到，搞應用研究跟搞基礎有區別，我們要帶著工作中的問題用學過的基礎知識去解決。所以搞應用的人，要求基礎知識面要廣，數理化、天地生都要學，都要知道一些。

另外，要用文獻上的結果來制定問題的解決方案，沒有基礎知識，沒有國外的結果，自己不能憑空造車。

再者，做應用研究不要老停留在炒菜這個水平上，要把模型研究和基礎研究結合起來。所以，搞應用研究的人，就是拿東西的，也要搞模型研究，不搞模型研究，炒菜太慢了。不是說炒不成，可能炒成，但炒成了也不是最優的，你要想最優，一定要跟模型研究結合起來。

從當初只剩下五六個人的燃料電池研究小組，到如今的中國科學院重點實驗室。衣寶廉院士帶領科研團隊在催化劑、離子交換膜、電堆等方面，形成了燃料電池的自主知識產權體系，申報國家發明專利超過200項，回顧這段跌宕起伏的科研經歷，衣寶廉院士分享了他的心得。

衣寶廉：我覺得作為一個搞科研的同志，要有兩方面的素質。第一，實事求是。這是一個核心的問題，就是你做出來的數據要能重復，做出來的現象要能夠展現。所以學生到我這來匯報工作，我第一個問他，你重復沒有，誤差多大。

第二，要有吃苦耐勞，帶著大家協同攻關的精神。像我們搞任務的，你要跟大家形成一個團隊，一起往前走，而不是自己單槍匹馬的去做，要帶頭去做，要吃苦耐勞，形成一個團隊，并且這個團隊能跟你一條心去解決問題。

第三，任何一件事都有起伏，有時候領導很重視，國家很重視；有時候國家不那么重視了，你不堅持，當遇到好的時候，也沒有你的份。所以，一件事不可能老是在高峰階段，有高峰也有低谷。在低谷的時候，我們要想到往高峰爬，要解決這個問題，形勢一旦具備，我再走到高峰。如果總是人家說怎么樣就怎么樣，或者說國家給錢多，我就干活多，不給錢就不干。那樣的話，搞應用的你永遠做不出來東西。

六

信念

工作中，衣寶廉院士是一位不計得失、潛心科研的時代楷模，堅守對國家發展有用的科研方向，持之以恒、鍥而不舍是衣寶廉堅守一生的科研信念。

衣寶廉：作為一個科技工作者，做一件事要是對國家有用，就應該堅持。有困難，自己要克服，我認為堅持就是勝利。三年換個地方，兩年換個專業，這不是我們科研人員的主流。應該選定一個對國家有用的方向，終生堅持，做到最高點，做到可以跟世界并駕齊驅，我的一生就是按這個信念走過來的。

五十年堅守燃料電池研究，衣寶廉院士見證了我國燃料電池研究、開拓、發展、追趕超越的全過程，培養了一代又一代的年輕科研人員。在衣寶廉院士眼中，科學研究就是他最大的樂趣。

衣寶廉：做科研一般認為比較苦，出現問題以后，回家是睡不好覺，吃不下飯。我曾經七天七夜沒回家。搞航天電池的時候，飯都是老婆給送到所里來的，要不就是同事從食堂給帶來。

肩膀上有任務，壓力很大，所以比較苦。但你要把事情做上去，不研究，怎么能走得比別人前進一步呢？所以，我們是把自己的專業看作一種樂趣，把進步看作是一個大高興的事情，比我旅游一次都好。這種苦，在苦中找樂，就是技術突破，所以我覺得做科研并不一定苦，每個人都有自己生活的軌道，人生觀是不一樣的，你既然進入了科研這個領域，就不要去比。搞科研有搞科研人的樂趣，我認為科研并不是那么苦的，我覺得它挺好。

七

心愿

五十多年來，衣寶廉院士先后在國內外期刊發表文章450余篇，申請中國發明專利200余件。先后獲得“科技部九五攻關先進個人”、“中國科學院科技成果一等獎”、“中國科學院科技進步一等獎”等多項獎勵。在眾多成果和榮譽的背后，還有一個支撐衣寶廉院士不斷創新突破的心愿。

衣寶廉：作為一個科研人員，你要永遠保持熱情，要有一個目標，這個目標可以說是為國家做出貢獻或者在科學上有建樹。我的愿望就是在我有生之年，能看到燃料電池車在大連市、在全國能跑起來，希望燃料電池能在我們國家的潛艇或者水下空間站、四維空間站能用上，希望在軍事方面也能夠用上，就是希望國家能用，這是我的一個心愿。目前，我一個月還出差兩三次去宣傳燃料電池，去促進各方面發展，我的目的就是希望燃料電池車盡快產業化。

如今，年近80歲的衣寶廉院士依然活躍在科研和科普的第一線，還在為中國燃料電池的發展奔走呼號。希望中國的燃料電池產業能夠早日發展壯大、惠及千家萬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