窺異錄

名廚

某廚師，做得一手好菜。

食客慕名而來，卻得知，其菜論數收費，一道菜五塊大洋，一缽湯七塊。且按桌算，每桌七冷八熱，外加兩湯，少一樣不做。

人們皆羨慕，那廚師收入不菲。

他只是一笑，不說什么。

某一日，那廚師卻自殘，剁了手。

其原因，是他做一湯，氽入湯的鵝掌，沒有浮起。

餓斃

有一僧人，終日打坐念經，心無旁騖。

忽一日，他突然聞得酒肉香，遂內心大亂，額上涌出豆大汗珠。同修者詢問，他語塞難言，憋得臉紅。后終于心靜，卻疑惑重重，寺院乃佛門靜地，眾僧既不染酒，亦不啖肉，何來酒肉香？

此乃怪事。

那僧人再也不得平靜，每每突然間便聞得酒肉香，遂內心翻江倒海，無法心安神靜。

之后，他幾近被折磨瘋癲。但他意念執著，一心向佛，強忍著犯戒之沖動。

到最后，那酒肉香猶如細蟲，蠕動于他體內，致他饑腸轆轆，終倒地斃命。

他終未啖一酒肉，卻死得與吃有關。

在原地行走

一人在月下過河，月光倏然飄逸，他隨之在水中一邊舞動，一邊前行。

但那河卻愈走愈寬，乃至于后來，變得杳無盡頭。

那人著急，欲快速過河。

隱隱傳來一個聲音：水過千萬日夜，終才成河，且不可與河爭斗。

那人不服，加快步伐又走。直至天亮，他才清醒，他在原地走了一夜。

后園種韭

有一人訪友，至飯點，朋友留其用餐。

席間偶談絲瓜，那人道出一語，此物少食，否則致陽痿。

朋友面露異色，其妻亦不自然，悄然退至一邊。

后那人又說，其實陽痿不可怕，韭菜興陽，多食自有好處。

朋友釋然。

過了一會兒，朋友呼妻上酒飯，卻遲遲不至，遂問兒何故，兒曰，娘往后園里去了。

問，何為？

答曰，拔去絲瓜種韭菜。

家門口的樹

某人家門口，有一棵樹。

他外出謀生，無論酸甜苦辣，皆不語。

每日返回至家門口，他并不急于進門，而是走到那樹前，伸手將其撫摸幾下。

有人問他，這是作何？

他答曰：進門前，把煩惱掛在樹上。

怪坡

路之奇事，亦有不少。

江布拉克的麥子成熟后，將一片金黃從山腳鋪向天邊，頗為壯觀。有此風景，江布拉克便成為“新疆最美的麥田”。

在某麥地邊有一怪坡，從低處往高處走，十分輕松，只需抬腳便可飄飄然而至。如在低處放一石頭，亦會自動向上滾動，直至高處才會停住。

此乃怪坡本性，在此不贅。

我要說的，是與怪坡有關的一事。某一年一場大雨，那坡下陷，以往的高處變成了低處，以往的低處變成了高處。有人想，地勢變了，怪坡習性也應隨之改變才對，于是便去試，不料剛從低處向高處邁出一步，便摔一跟頭。后又從高處往低處走，卻無比吃力，猶如爬山。

那人驚嘆，以前只知怪坡從低往高很怪，如今不論高低，皆怪不可言。

瓜之奇死

麝香，乃惡香。

因有藥用之途，才偶被聞之，否則無人接觸。

有一說，香中尤忌麝香。說者皺眉，聽者因不知詳情，一臉疑惑。

豈止麝香，哪怕平常香料，亦不可用之過度。

唐朝時，有一名叫鄭注的官員，赴河中任職，其百余姬妾，騎馬隨行。因她們皆施粉黛，香氣便傳數里，路人均掩鼻避讓。

是年，出了怪事：自長安至河中，凡她們經過處，瓜盡死，無一存活。

打虎

百年前，南岳山中虎豹成患，當地百姓多受禍害。

有一人叫陳春生，身壯力悍，常帶兒子陳志學、陳岳云上山打虎。父子三人皆不懼虎豹，先后合力打虎十余只。

其中最大的一只，重有500余斤。父子三人將其打死后，卻拖不動，一時傳成趣聞。

過二三十年，虎患息，父子三人歇業。

陳春生1983年歿，享年83歲。其子陳志學，今年92歲，四世同堂，卻不與子孫同灶，堅持自己做飯。

正版彌勒佛

國內彌勒佛像，多圓臉肥肚、憨態可掬。但鮮有人知，此為佛教傳入國內，國人有意改變，添加東方意趣后的結果。

佛教中真正的彌勒佛像，在河北省正定縣隆興寺內有一尊，高立寺內，腦后象征佛光的飾物，幾近到達殿頂。細看，該彌勒佛清秀、睿智、肅穆，其服裝、頭冠及身上飾物，乃典型的印度風格。

正版彌勒佛在印度，此為例證。

隆興寺內的這尊彌勒佛像，亦有傳奇故事。某一年一場大雨導致洪水泛濫，從山西五臺山漂來一棵巨大樹木，至隆興寺附近停泊不動，有人見其可用，遂抬入寺內雕了正版彌勒佛像。

虔誠的拜佛者，頭部在地上磕出聲響。

驢的哲學

兩人打賭，一人說他有指揮驢的本事，他讓驢朝東，驢便不會朝西。另一人不信，于是牽一驢來試。但任憑那人如何指揮，那驢都紋絲不動。那人想起驢推磨的事，遂用布蒙了驢眼，意欲將它牽動。結果，驢仍是一動不動。那人罵了一聲，不再理驢。少頃，驢卻兀自動了，那人意欲挽回面子，復又去指揮驢，但那驢只是轉過身子，將屁股對著他屙了一泡屎。

另一驢，則把老實秉性體現得淋漓盡致。它認路的本事大，主人每去趕巴扎（集市），待它上路便在車上睡覺，等一覺醒來，它已將車拉到了巴扎上。有一次，一人給那驢車使壞，拉驢轉了方向，等那主人一覺醒來，又回到了家門口。

又一驢，曾幫警察破過盜竊案。一伙盜賊潛入一戶人家，偷得電視機、電冰箱、洗衣機等大物，出門見有一驢車，便趕驢車將贓物拉到窩點。后警察在驢車上發現疑點，牽那驢上路，準確找到了偷盜者的窩點。

魚鷹斗

天山有一種鷹，翅長一米余，喙如利刃，爪如鐵鉤。捕食時，自蒼穹俯沖而下，用巨翅將獵物擊昏，然后或啄或抓，將其撕碎食之。

額爾齊斯河中，有一種魚叫狗魚，其牙尖利如鋸齒，專以食魚活命。其為冷水魚，其共屬范圍內的同類，多被它們殺戮吞噬。

某一日，一鷹在空中看見一狗魚，便俯飛而下，一爪子抓住魚身，欲將那狗魚提起。孰料狗魚力大，竟帶動那鷹向河中潛去。鷹爪猶如倒鉤，加之抓得太深，便無法掙脫，被狗魚拖進水中。

河面幾番泛出漣漪，便慢慢散去，一切復歸平靜。

兔鷹斗

有一鷹，在樹林中盯上一只兔子，自上而下猛撲下去，兔子幾番躲閃后，停在一枯樹前，回頭怒視那鷹。鷹被激怒，復又迅猛向兔子撲去。兔子不動，待鷹爪幾乎觸及它時，它倏然閃過，鷹被枯樹上一根尖枝刺中，如風箏般懸在那里，很快便一命嗚呼。

那兔子似不解氣，發出吱吱叫聲，引來一只猞猁，將那鷹吃得干干凈凈。

猞猁和兔子離去后，一地鷹毛，被風吹得起起落落。

天馬

昭蘇天馬，即古西域時的“汗血寶馬”。

天馬神奇，往那兒一站，其身姿和神情，便與普通馬不一樣。

有一說法，沒有量得清天山的尺子，但有數得清天馬的人。可見人們因為喜歡天馬，對天馬一清二楚。

有一事，發生在清朝末期，朝廷派人到昭蘇，從一牧民手中搶得一匹天馬。那天馬被運到半路，掙脫后跑回昭蘇。從此，那馬和主人，杳無蹤跡。

另一事，有一人騎乘天馬一生，年老后，每與騎過的天馬相遇，雙方眼神均無言而深沉。終有一日，那老人不行了，他讓馬馱著他，在草原上踽踽而行。最后，他死了，那馬又將他馱回。

有人說，騎手死在馬背上，是最好的歸宿。

奔突之羊

一直以為，羊行動緩慢，跑不快。

有一年在昭蘇，見過羊奔跑后，便知道羊若奔跑，其速度之快，超乎想象。

其時是早晨，羊群從圈中涌出，四腿筆直起落，如梭飛閃，轉眼便跑出很遠。

猜想，它們許是因為饑餓，急于去吃草。

到了黃昏，它們歸來，亦是四腿筆直飛閃，將草木沖出一層浪，裹一股塵霧入了圈。

當時，有一群天馬，許是看出了什么，便讓到一邊，讓它們奔跑過去。

后來聽當地牧民說，馬擅長跑，羊擅短跑。

鼢鼠

起先有人說，鼢鼠是一萬年前生存于俄羅斯的一種地獸，其高大如象，卻長得極像老鼠。

俄羅斯語稱其為“摩門橐窪”，有人翻譯過來，是猛犸象。它們的肉性甚寒，人食之，可祛熱癥。但它們從不露面，僅在地洞穿行，也死于地層。

此說法倒也說得通，猛犸象之牙和骨頭，皆從海岸深層出土，雖埋于地下萬年，但仍白澤柔滑，紋理清晰，毫無損裂之痕。

俄羅斯人常在海岸邊深挖，將所得猛犸象骨頭，雕制出碗、碟、梳、篦等。

清朝時，此類軼聞在中國廣為流傳。據說先前的黑龍江一帶，亦有此獸，中國人將其稱鼢鼠、鼴鼠等。《神異經》對其有詳細記載：北方厚冰下有大鼠，其軀體重達千斤，食之可止熱。

如此說來，鼢鼠與猛犸象在遠古是同一動物。

《神異經》亦有記載，鼢鼠如不慎出了土層，被日月之光一照，頃刻斃命。

風中的駱駝

在沙漠中遇到刮風，如不懂得躲避，輕則迷失方向，重則喪命。

然駱駝在風中，卻自有避風的辦法。有的駱駝只是將頭低下，便可迎風而行。不知者問駱駝客，得到的答復是，駱駝將頭低下，便不會把沙子吸入鼻孔，只要呼吸不受影響，它們便無礙。

另有一事，一人牽一駱駝，在塔克拉瑪干沙漠中行走，不巧碰上大風，眼見無望生還，那人悲慘痛叫。那駱駝卻轉過身，將屁股對向大風，然后臥下，形成一個肉軀“港灣”。那人反應過來，趴在駱駝腹下，躲過一場風沙。

另一人，也因大風中的駱駝，經歷了一件奇事。某一夜，那人聽得外面起風，間或還有風沙的噼啪聲。不用猜，一定是一場風沙，正在黑夜中洶涌。那人裹緊被子，心想睡著后便可不理風沙。外面傳來駱駝的嗥叫，一聲緊似一聲，并傳來其大掌踩地的沉悶聲響。那人沒了睡意，便披衣出門去看。那駱駝在院中，看到他便不再嗥叫，呼吸聲亦變得輕松從容了很多。就在那一刻，那人的房屋，在黑夜中像是被風沙一把掀翻，塌了。

那人抱住駱駝，喜極而泣。

魚喝風

一位朋友說，他在博斯騰湖，見過一件奇事。

當時，湖上在刮大風。那風掠過湖面，湖水便喧響，并涌出粗硬的棱線。在那一刻，風似乎有嗓子在唱，亦有身體在動。

他們正詫異，卻見湖中有大魚躍出，在空中扭動幾下，然后跌入湖中。

那一刻，湖面一片喧響，一條條魚，閃出好看的光芒。

看足了熱鬧，便打聽大魚躍出的原因，但問來問去，卻無一人知道。

朋友便固執地認為：魚喜歡大風，故躍出湖水，喝風。

雪書

每年下第一場雪時，巴音布魯克草原上的蒙古族人，像是聽到了召喚，會騎馬走向朋友的氈房。

他們要去做一件事，其蒙古語叫“查斯納毛來”，翻譯成漢語是“在初雪中下一封雪書”。

下雪書是一種游戲，專在朋友間進行。

他們進了朋友的氈房，首先道賀瑞雪，然后問主人，你的羊好嗎，馬好嗎，牧場好嗎？主人逐一回答后，也會問客人，你的妻子好嗎，孩子好嗎，氈房好嗎？

這看似熱情的問候，卻暗藏玄機，主人和客人在此時雖然都面帶微笑，卻都小心翼翼盯著對方。為何如此緊張，因為此時是客人給主人下雪書的關鍵時刻，所以客人要想辦法迷惑主人，趁他不注意把雪書藏在他家中。而主人早已知道客人的意圖，便緊緊盯著他，看他會把雪書放在何處。

最后，客人一定會把雪書藏在隱蔽的地方，起身出門時暗示主人，他已將雪書藏入一個地方。然后，便沖出門騎上馬往回跑。主人馬上發動全家人尋找雪書，找到后便騎馬去追那人，如果追上了那人便認輸;如果追不上那人，認輸的便只好是他。輸了的一方，必須按照雪書上的要求，準備一次宴請，至于宴請時間和所需物品，雪書上寫得清清楚楚。

如此賭來的一次宴請，才算是共慶瑞雪。

無論是贏家還是輸家，酒足飯飽后，都會手拉手走出院子，在雪地上深深踩下腳印，以示來年雨水充足，牛羊肥壯。

（王族，現居烏魯木齊，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出版有散文集《第一頁》《獸部落》，小說集《十三狼》，長篇小說《狼蒼穹》等。有作品在美國、土耳其、韓國、俄羅斯和中國臺灣等地出版。）

編輯：劉亞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