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哈尼的“油”與“鈾”

付冰冰

當地時間7月7日，伊朗宣布提高濃縮鈾豐度。據彭博社近期消息，伊朗政府發言人阿里·拉比7日在德黑蘭宣布，伊朗濃縮鈾豐度將超出伊核協議中規定的3.67%。

“油”和“鈾”是伊朗政府的兩張牌，地處中東火藥桶的伊朗如何善其身，面對美國的經濟制裁與政治圍剿，伊朗總統魯哈尼如何運用“油”與“鈾”來捍衛國家主權？上海外國語大學中東研究所鈕松研究員對本刊記者表示，對于魯哈尼及歷任伊朗總統而言，石油始終是伊朗國民經濟之根本，只有確保石油順利出口，才能為國家獲取經濟利益。而濃縮鈾更多時候只是一種手段，魯哈尼政府只是希望通過高調凸顯“鈾”的問題而引發相關的國際關注，從而促進解決“油”的相關問題。

鈕松表示，無論美伊關系走向改善還是持續惡化，魯哈尼所要面對的最根本、最核心的問題仍然是要極力改善國民經濟。伊朗只有發生包括相關體制革新特別是經濟、金融制度革新在內的內生性變化，才能確保立國之本。

鈕松提示，如果魯哈尼政府的總體施政方針沒有很好地順應時代的發展要求，沒有遵循相應的經濟運行規律，即便美伊關系得到改善，即便涉核制裁最終能夠取消，但未來伊朗經濟發展的成果是否能夠惠及普通民眾，這仍是一個重大問題。這事關魯哈尼及以其為代表的溫和保守派是否能在未來的伊朗政治舞臺上發揮更多作用，事關魯哈尼是否能成為入載史冊的政治領袖。所有的這一切時間將給出答案。

地上、地下經濟并存

凡有制裁必有反抗。鈕松研究員表示，因長期遭受國際制裁，伊朗經濟呈現出了與之相對應的特點。

首先，伊朗經濟高度依賴油氣資源，這是因為它有豐富的油氣資源儲量。一方面，油氣資源出口為伊朗提供了寶貴的財富，是其國民收入的重要來源;但另一方面，這種過分依賴又導致了“資源詛咒”的局面。從以往的事實來看，伊朗遭遇以美國為首的國際社會的制裁，其核心領域就是對伊油氣制裁。

因此，對伊朗而言，豐富的油氣資源儲量以及石油產品出口貿易等經濟支柱在很多情況下都是一把雙刃劍。一旦受國際政治因素影響并遭遇經濟制裁，優勢瞬間成劣勢，長板瞬間成短板。

其次，伊朗在經濟發展上與國際社會的經濟制度、經濟體系的對接相對滯后，這是其短板。但短板在特定情況下也會是某種優勢，即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伊朗經濟擁有很強的自我適應能力。正因為長期遭受制裁，所以伊朗擁有了與之抗衡的反制裁的“抗體”，這能夠幫助伊朗在一定程度上規避制裁對其造成的諸多負面影響。

除了油氣資源外，伊朗以政府主導型為主的經濟體制也是一把不容忽視的雙刃劍。政府強大的推動力是其優勢，但其中的很多制度設計帶有濃厚的部門利益色彩，在伊朗經濟運行過程中，不同部門之間圍繞具體領域的利益博弈非常激烈，從而又影響了伊朗經濟的整體運行。

鈕松表示，地上經濟與地下經濟并存的局面也是伊朗經濟的一大特點。一旦遭遇嚴厲的國際制裁，地下經濟的重要性便直線飆升，以保證伊朗經濟能夠繼續推進。伊朗的地下經濟是一個長期的現象，甚至成為正規的地上經濟的重要補充。只要當前伊朗的國內政治、經濟格局以及國際處境沒有發生根本改變，其地下經濟仍有巨大的生存空間。

兩國四總統制衡的伊核協議

鈕松表示，伊朗的核能開發問題是地區大環境與國內小環境共同作用的結果。

從大環境來看，中東地區的核武器開發曾是普遍性的問題。自20世紀70年代以來，石油為許多中東國家帶來了巨額財富，為這些國家國民經濟的發展奠定了堅實的經濟基礎。許多追求國家現代化發展的中東國家開始謀求開發核能或核武項目。巴列維王朝的伊朗與包括美國在內的西方國家便開始進行核能方面的合作。

1979年伊斯蘭革命爆發后，伊朗當時的最高領袖霍梅尼對核技術的研發與關注度并不高，更多是寄希望于伊斯蘭教對伊朗的內政外交產生促進作用。

進入20世紀90年代后，國際形勢風云變幻，中東地區很多國家開始重新關注核能開發，并引起了美國及國際原子能機構的關注。

對核問題態度趨于強硬的節點發生在內賈德執政時期。內賈德上臺以后，主持恢復了濃縮鈾業務的相關生產與提煉等工作。

從微觀來看，“將核能開發和濃縮鈾提純作為對美博弈的工具，以及打造伊朗國家整體實力的工具，是內賈德的核心訴求。”鈕松分析道。

美伊之間圍繞核問題產生了多輪博弈。因美國試圖牢牢卡住伊朗油氣經濟發展的咽喉，迫使伊朗在核問題上產生了強硬的態度。受美國推波助瀾的影響，彼時聯合國也對伊朗采取了很多制裁措施。尤其是奧巴馬上臺后，對伊朗的制裁手段越來越激烈，并于2010年頒布了《全面制裁伊朗、問責及撤資法案》。

對于魯哈尼而言，魯哈尼政府在第一個任期最重要的成績就是達成了伊核問題全面協議，奧巴馬與魯哈尼是在對的時間遇見了對的人。奧巴馬在其第二任期行將結束的時候，希望留下重要的政治遺產，轉而急于達成伊核協議，緩和美伊關系，而溫和保守派的魯哈尼此時擔任總統并進行了一些內部改革，其態度相較于內賈德總統有著一定的彈性空間，這就為美伊彼此的妥協創造了契機。

伊核問題全面協議達成時，魯哈尼第一任期只剩下兩年時間。盡管如此，魯哈尼仍積極推進伊核協議達成后相關制裁的逐步取消工作并取得了階段性的成果，這使得伊朗的國際處境取得了根本性的好轉。

在魯哈尼的努力與積極斡旋下，歐洲相關國家及企業逐步重返伊朗，相關領域的制裁也正在逐步取消。后期因唐納德·特朗普當選美國總統，使得伊朗國內高漲的積極融入國際社會和大力發展伊朗經濟的情緒受到了很大打擊。

特朗普上臺執政后，一方面全盤推翻奧巴馬政府的多項舉措——在伊朗問題上，特朗普單方面宣布廢除并退出伊核協議。另一方面，特朗普一廂情愿地希望在美伊達成有關核問題及彈道導彈問題的新協議之前，伊朗能夠留在目前舊有的伊核問題全面協議框架之內。

鈕松分析，伊朗本身并未打算發展核武器，也并不希望與美國陷入徹底的對立與對抗之中，魯哈尼出發點仍是希望通過“濃縮鈾”問題促使美國回到伊核問題全面協議的現有框架之內。

打持久戰“斗而不破”

鈕松表示，盡管同樣面臨涉核制裁的困境，魯哈尼與其前任內賈德所面臨困境卻不盡相同。魯哈尼面對的主要是美國單方面的制裁，從國際法層面來看，這個制裁本身具有合法性上的巨大漏洞。

美國目前試圖打造一個所謂的“護航編隊”，并希望相關國家能夠參與進來。伊朗在當前霍爾木茲海峽油輪扣押事件中的表現，則是向美國及其歐洲和中東的盟友敲響了警鐘，這將在一定程度上削弱美國對于伊朗石油出口制裁的具體執行力。

由于美國已于今年取消了對有關國家進口伊朗石油的制裁豁免，因此從近期來看，魯哈尼面臨的重點考驗仍是需要確保維護2015年達成的伊核協議基本框架，通過多種方式來應對美國當前對伊朗的極限施壓與超強制裁。

與此同時，長期飽受受美國制裁的歷史，使得魯哈尼政府善于通過打持久戰的方式，包括寄希望于美國國內政局發生變化以為伊朗贏得發展轉機，如展望美國第46屆總統大選可能的結果，這會是伊朗堅持“苦撐待變”的動力之一。

鈕松表示，從總體來看，魯哈尼仍然希望通過與歐洲國家或國際社會一道維護伊核協議現有的基本框架，并在此基礎上帶領伊朗努力成為一個正常的國家。魯哈尼特別希望能夠積極融入現有的國際體系、國際制度特別是國際經濟框架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