膽汁與鈔票（外一篇）

孫白梅（加拿大）

那是一座神秘的莊園，坐落在某地一處隱蔽的山腳下，被密實的叢林掩蓋著。莊園主是個中年男子，但他并不住這兒，也沒有金屋藏嬌，他的“貴賓”是五頭大黑熊！

在幾千平方米的空間里，放著五個大鐵籠，里面各躺著一頭熊，奇怪的是，每頭熊都戴著個明晃晃的鋼“肚兜”，從“肚兜”空隙里伸出一根明晃晃的鋼管。每頭熊都顯得疲憊不堪，萎靡不振，身體被死死定住，只有頭和四個爪子能勉強動一下。

“采膽汁啰！”工頭一聲令下，兩個彪形大漢用兩根粗繩子收緊一頭熊的鋼“肚兜”，伴隨著黑熊聲嘶力竭的吼叫，綠瑩瑩的膽汁就從鋼管滴滴答答流下來，流到一個桶里面。

隔壁寬敞的辦公室里坐著個中年發福、頭發謝頂的男人，他就是腰纏萬貫的莊園主。他一手拿一瓶啤酒，一手拿著電子計算器正在得意地算賬。現在每克熊膽粉就能為他換來三張大紅的百元大鈔，每頭熊一年可產膽粉2000克，連產十年，算一算，那可是六百萬元的進賬！現在五頭熊，將來……又可以給他那迷人的情婦們買金剛鉆戒指和LV包了……真可謂“眼一紅，心就黑”，他才不管那些黑熊的傷口一直開放，從不愈合，每天兩次忍受劇痛，一年到頭只能一個姿勢，十年甚至二十年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

有一天偷獵者的陷阱跌入了一頭小黑熊，他們立即把鮮血淋淋的小熊四足朝天捆牢，用粗木棍把小熊扛到了莊園的那間大房子里。他們準備對小熊動手術，讓它成為榨取膽汁的又一棵搖錢樹。莊園主為省錢，動手術從不用麻藥。小熊的凄厲叫聲引起了鐵籠中其他黑熊的一陣陣騷動。

其中一頭黑熊似乎從小熊的氣息和叫聲中發現了什么親緣關系，它突然用爪子狠命拉開鐵籠的粗鐵條，猛地從籠子里沖出來，嚇得工人們四處逃竄。黑熊撲到小熊身上，先用舌頭舔舔小熊的臉頰，像母親安撫受傷的孩子一樣。可是黑熊想：“難道讓它也一輩子受苦遭罪？”它突然用雙爪掐住小熊的脖子，小熊掙扎了幾下，就氣絕身亡了。黑熊又一把扯開自己身上的鋼“肚兜”，連帶膽囊飛迸出來。然后它大吼一聲，笨重的身體撞倒墻壁，把隔壁辦公室里的莊園主下半身夾在磚墻和辦公桌當中。后來他為治傷花盡了錢財，從此在鐵窗內輪椅里過著像太監一樣的悲慘日子。

五十年后再擁抱

多倫多東區芬奇大道的一家披薩店，晚上燈火通明，生意興隆，在一張大方桌邊坐著一位西方耄耋老人，他淚眼婆娑地看著他的中年兒子跟一位年近古稀的中國女士熱烈擁抱，口中喃喃低語：“恩人啊，恩人！”

這個故事要追溯到五十多年前的某一天。

上世紀六十年代，風華正茂的王娜被派到阿爾巴尼亞為進出口貿易公司當翻譯。當時阿爾巴尼亞是“歐洲的一盞明燈”，中阿兩國是同志加兄弟的友好關系。

有一天，王娜聽說小舒拉——一位阿爾巴尼亞同事的剛出生沒幾天的兒子——竟然患有“先天性心臟病”！她想到自己病歷卡上也有“先天性心臟病？”的記載，曾給她帶來了不少憂慮和煩惱，她對孩子的同情和同病相憐之感油然而生。這個初生嬰兒在幾家醫院檢查后，沒有得到有效的治療，生命危在旦夕，他的媽媽眼睛都哭腫了。

熱心的王娜駕車一個多小時，趕到首都地拉那，找到中國在當地的醫療隊，說明來意后，心臟專家牟大夫二話不說，上了王娜的汽車，親自到嬰兒所在的醫院，送醫上門！

牟大夫運用當時很先進的體外循環手術為嬰兒作了心臟治療，效果非常好，小舒拉不僅活了下來，并茁壯成長為一個帥小伙。他和姐姐看到王娜就親熱地叫她“阿姨”，父母對她也心存感激，把她視做兒子的救命恩人。他們的友誼持續了幾十年。

輾轉半個世紀過去了，王娜移民加拿大后，跟阿爾巴尼亞朋友們的聯系漸漸中斷了，但對他們的懷念始終埋藏在心。

也許是機緣巧合，抑或是上天的眷顧，王娜聽兒子說他的披薩店有位員工來自阿爾巴尼亞。兒子幫她約了這位員工，兩人聊了一個多小時，他竟然認識她在阿爾巴尼亞的朋友舒拉一家！

他提供了不少珍貴的信息：他們已移民意大利，但舒拉的姐姐就在多倫多教書，最近她去意大利探望父親和小弟了！她過兩周回多倫多。他答應幫王娜聯系這家人。

后來王娜終于在電話里跟舒拉姐弟通了話，他們說真想擁抱一下救命恩人吶！

兩周后，王娜跟舒拉的姐姐在多倫多見了面，相隔那么多年后，她們倆又緊緊擁抱在一起！她告訴王娜，今年五月，她的父親和舒拉將從意大利特地飛多倫多來看恩人！那個初生嬰兒現在已過“五十知天命”的年紀啦！

今年五月底，春意盎然的多倫多迎來了舒拉一家：年逾八十的老父親，舒拉和他的妻子、女兒。他們如約從意大利飛了七個多小時來到多倫多，特地來拜訪當年的救命恩人。兩家人歡聚一堂，一邊吃披薩、炸雞，一邊暢談別后之情。舒拉的母親在天堂欣慰地微笑呢！滄海桑田五十載，友誼之花更嬌艷！

（選自《加拿大華文微型小說選》）

【作者簡介】

孫白梅，上海人，加拿大中國筆會和多倫多華人作家協會會員，原上海外國語大學副教授，曾任職于多倫多公立圖書館，加拿大聯邦翻譯局注冊翻譯，曾為《星島日報》開“萬花筒”專欄。散文、隨筆、微型小說等時有發表在多倫多報章雜志和上海《解放日報》電子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