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郵局

文 | 于鳳儀

圖 | 一留留

第366 封信

桌上的八音盒響起熟悉的旋律，你能否聽到我在想你？

——第366 封信

彌雪寫下了這句話，看著墨跡洇在制作精美的信紙上，然后認真地將信紙折成了心形，裝進事先準備好的信封里，在信封上寫上“天堂的小玉收”。

彌雪覺得，心中有天堂，便會真的有。桌上的八音盒依舊在響，彌雪盯著八音盒中旋轉舞動的小人，眼神再一次迷離。

距離小玉出事那天，已經過了366天了。過去的一年是閏年，有366 天，人們常說一年365 天，這雖多一天，卻還只是一年。

就像小玉離開她后，她對小玉的思念遠不止365 天。不知遠在天堂的小玉，是否也如此思念自己……

彌雪希望時間能稀釋哀傷，但時間過得真慢啊，慢到她甚至還沒有做好從此與小玉天人永隔的準備。

從小玉離開那天起，彌雪就養成了每日給小玉寫一封信的習慣，有時只有幾句話，如同手機短信。信的內容大到彌雪每日經歷的事，小到甚至只是觸發一樣懷舊的東西，就像今天寫的八音盒。

夢中的郵局

“彌雪，早點兒休息吧。”媽媽敲門走進來說道。

“好——”彌雪如同夢中驚醒，順手將八音盒關掉，在床上躺好。

“晚安寶貝，祝你做個美夢吧。”媽媽關上燈，輕輕地走了出去。

會是美夢嗎？經常從思念小玉的夢中驚醒，希望自己能盡快走出小玉去世的陰影……

媽媽看著彌雪寂寥的身影嘆了一口氣，搖搖頭離開了。

在門被關上的瞬間，彌雪緩緩睜開了眼睛，呆呆地看著天花板。

還是睡不著啊……從去年開始，她再也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了。

彌雪悄然從枕頭底下拿出一個MP3，插上耳機，循環播放那首她和小玉最喜歡的歌，也是八音盒中的音樂——《蟲兒飛》。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隨

蟲兒飛

蟲兒飛

你在思念誰

天上的星星流淚

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風吹

冷風吹

只要有你陪

蟲兒飛

花兒睡

一雙又一對才美

不怕天黑

只怕心碎

不管累不累

也不管東南西北

……

伴隨著熟悉的音樂，彌雪終于墜入了夢鄉。

夢中起初是一片迷霧，迷霧散去后，彌雪發現自己來到了一條陌生的街道。

街道的兩旁一片灰暗，天空上時而飛來幾只螢火蟲，裝點著黑暗的夜。

彌雪隨著螢火蟲的光芒指引，慢慢向前走去，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突然出現了明亮的橘黃色燈光。像是迷茫的人終于找到了方向，彌雪向發光處快步走去。

“天堂郵局……”彌雪看著那由藤蔓圍成的四個字的招牌，輕輕地念出了聲。

她好奇地推開了面前那扇玻璃大門，走了進去。

天堂郵局？是寄信的地方嗎？彌雪不禁在心里想著。

讀信區

走進天堂郵局，眼前的景物突然一變，彌雪又陷入了迷霧中。

這是怎么回事？難道天堂郵局里什么都沒有嗎？彌雪失望地原地轉圈。正在這時，一扇藍色的門顯現在了彌雪的面前。

不知從何處飛來一串螢火蟲的隊伍，在門上組成了三個閃光的大字：讀信區。

讀信區？這里是專門讀信件的地方嗎？彌雪猜想。

她突然想起她很小的時候曾經看過的一個電影，有一幕是在天上，天使要將來自世界各地的信讀給正在睡覺的上帝聽，但是不能讓上帝醒來，否則世界就會從頭來過。

這里的讀信區就是這樣一個存在嗎？是否在門后房間里還會有一個正在睡覺的上帝呢？

想到這兒，彌雪緩慢地推開門，生怕吵醒了上帝。

門被完全打開，門的背后還是一片虛無。

“這到底是哪個無聊的人創造出來的啊，根本什么都沒有嘛，真是浪費感情！”向來好脾氣的彌雪都忍不住發飆了。

正說著，那一片虛無的中間出現了一個旋渦，帶動著周圍的空氣以一種液態的形式旋轉起來。

彌雪還沒反應過來，便被拉入了旋渦之中。

回憶之門開啟

彌雪剛被卷進旋渦，周圍便恢復了平靜。良久，房間內升起一團濃霧，逐漸變成了一封信的形狀，霧形成的信紙上顯現出一行字：回憶之門開啟，時間倒回一年前。

一年前……

“彌雪。”放學后，小玉一蹦一跳地跑到彌雪面前。

“彌雪，你今天是不是忘了什么事啊？”小玉期待地問著。

“是嗎？我怎么不記得了？”彌雪故意裝作不記得，手偷偷地伸向了背后。

“討厭！連我的生日你都忘了！”小玉不滿地說道。

“好啦好啦，我家公主殿下的生日我怎么會忘呢，這是我給你準備的禮物哦。”說著，彌雪從背后拿出了一個包裝精美的禮盒。

“哇！好漂亮啊！”小玉把禮物拿到手之后，迫不及待地打開來，包裝盒中是一個造型復古的八音盒，打開八音盒，熟悉的旋律響了起來。

“是《蟲兒飛》！”小玉聽出了旋律，不禁跟著哼唱起來。

“哎呀！”兩人一同走到車站，彌雪突然想起自己的乘車卡落在教室里了。

“我在這里等你，你趕緊回去拿吧，回去晚了教室門就鎖了。”小玉說道。

“好吧。”彌雪答應后匆匆往回趕。

正當彌雪走出大約50 米之后，背后突然傳來了“轟隆”一聲，彌雪轉頭一看，小玉原先站的位置地面發生塌陷，小玉不知所終！

“可憐的孩子，掉下去估計兇多吉少了。”彌雪和人們一起向塌陷處奔去，想要在人群中找到小玉，卻聽到了大人們惋惜的聲音。

彌雪覺得自己仿佛進入了一個無聲的世界，周圍的聲音，她都聽不到了……

那處公路近期正在建地鐵，發生小面積塌陷事故，小玉剛好掉了下去。救出來后送往醫院，搶救無效死亡。讓彌雪心碎的是，小玉至死還將那八音盒護得牢牢的，完好無損。

小玉的媽媽見彌雪太過傷心，便將那八音盒留給了彌雪作為紀念。

那一天是小玉的生日，前一秒兩人還笑語連連，后一秒便天人永隔。小玉在那天生，也在那天死。

之后，彌雪便大病一場，整日沉浸在傷痛之中。

奇怪的夢

彌雪在夢中哭著醒來，枕頭上已沾滿了淚水。

一年前的一幕又活生生地出現在了她眼前，將她的傷口撕開，鮮血淋漓。

聽到了彌雪的哭聲，媽媽急忙趕了過來：“怎么了彌雪？又做噩夢了？”媽媽關心地問道。

“媽媽，我沒事。”彌雪止住眼淚，回答道。

“今天是周末，時間還早，你一定沒睡好，不如再睡一會兒吧。”媽媽勸道。

“好。”彌雪乖乖地再次躺下，蓋好被子。

媽媽輕手輕腳地離開彌雪的房間，臨走前滿眼擔憂。

昨晚自己到底做的是什么奇怪的夢啊？居然夢到了什么天堂郵局，難道是自己給小玉的信寫多了，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還有那個讀信區，不是讀信的地方嗎，為什么讀出來的卻不是信而是回憶？這未免也太奇怪了吧。

彌雪腦子里胡亂地想著，不知不覺中便睡著了。

寫信區

天堂郵局。

彌雪看著夢中再次出現的天堂郵局，不由得嘆氣，這個奇怪的夢還有續篇。

彌雪猶豫了半晌，再次推開天堂郵局的門。

這次她拿定了主意，打死她也不再進那扇寫著“讀信區”的門了，回憶實在是太痛了，她沒有勇氣再去承受一次。

走進天堂郵局，周圍的景物又變成了一片混沌，半晌過后，一扇橙色的大門出現在彌雪的眼前。

看著那扇寫著“寫信區”的大門，彌雪不由得想，這天堂郵局還真是善解人意，知道她不想再見到那扇寫著“讀信區”的大門，只是這“寫信區”又是什么意思呢？

“讀信區”是記憶的重現，那么“寫信區”是不是記錄下正在書寫的記憶呢？

于是，彌雪又是忐忑又是好奇地打開了面前那扇橙色的大門。

出乎彌雪的意料，門的背后并沒有出現什么記憶初始狀態的混沌，也沒有出現像上次一樣的時空旋渦。門的背后，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

那是一個類似于明信片主題店鋪的布置，四周都是書架，有些書架上擺著各類名著，有些書架上擺著各種精美的小裝飾品，更多的書架上整齊擺好的則是各類信封和信紙。

書架的正中間是一個寫字桌，桌上有一束彩筆，還有信封的膠封印和郵票。

彌雪仔細打量著那些郵票，發現上面的標志都是“天堂郵政”，難道這些信真的能寄往天堂不成？

彌雪突然覺得有了一絲希望，如果這些信真的能寄到天堂，那小玉就能看到自己寫給她的信了？！

于是彌雪急忙去書架前挑了一堆信紙和信封，想要把她這一年來對小玉的思念都寫下來。但是，當她拿起筆時，卻突然發現自己根本無從寫起。

那種滿腔感情想要宣泄但卻無從下筆的感覺，真的很無力。

桌上的八音盒響起熟悉的旋律，你能否聽到我在想你？

——第366 封信

紙上突然出現了這樣一句話。

這不是昨晚自己睡前寫的信嗎？怎么自己就跑到這信紙上了？彌雪無比驚訝。

難道這信紙還具有幫人選擇內容的功能？

再入夢境

正在彌雪驚奇地看著面前那張自動寫上了字的信紙時，面前的世界突然開始旋轉，然后驟然崩塌。

彌雪從夢中驚醒。

怎么？自己這夢明明做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醒過來了呢？她的信還沒有寄出去呢。

“彌雪，你醒了？出來吃早飯吧。”媽媽本想進來叫醒彌雪的，推開門卻發現彌雪已經醒了。

“好的，我馬上就去。”彌雪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飯桌上，彌雪匆匆扒了幾口飯之后就說吃飽了，然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里。

那天堂郵局一定不會只有她夢見的這些這么簡單，彌雪有些迫不及待繼續她的夢境了。

媽媽則一臉擔心地看著彌雪回到房間又躺了下來。

“這孩子不會是病了吧，平時也沒見她這么嗜睡啊。”爸爸說道。

“昨晚她做噩夢了，也許是沒休息好，讓她睡吧。”媽媽回答道。

“唉，也不知道彌雪現在還會不會被小玉的事影響。”爸爸嘆了一口氣。

“噓，別讓彌雪聽見，不然她又該傷心了。”媽媽小心地看了一眼彌雪緊閉的房門。

“好了好了，快吃飯吧。”爸爸擺了擺手，不再繼續剛才的話題。

彌雪的耳力極好，雖然隔著一道門，爸爸媽媽的談論聲還是清晰地傳到了她的耳中。

她也不想再讓父母繼續擔心下去了，小玉離開了一年，她也因此頹廢了一年，是時候收拾一下自己的心情了。

至于小玉，以后便放在心里作為回憶吧……

帶著嘆息，彌雪再一次進入了夢鄉——

天堂郵局。

第三次看見這個招牌，彌雪再也沒有第一次的好奇和第二次的猶豫了，她平復了一下思緒，推門走了進去。

寄信區

適應了混沌之后，一扇白色的門出現在彌雪的面前。

純白色的門隱隱閃著金光，令人不知不覺中聯想到了一切美好的事物。

推開門，門的背后有一個白色的帶著翅膀的郵筒。

不知不覺中，先前在寫信區的那封信出現在了彌雪的手中。

看著手中已封好并貼上郵票的信，彌雪鄭重地將它投進了郵筒。

突然，彌雪的意識變得一片模糊，再次清醒時，她居然發現自己正在天空中飛翔！

仔細一看，原來她正坐在一只巨大的白鳥身上，白鳥徑直向上飛去，穿過層層潔白的云，來到一處金碧輝煌的地方。

這一定就是天堂了！彌雪這樣想著，她突然有些激動，也許一會兒她就能夠見到小玉了！

掠過大門，白鳥飛到了一處高樓，圍欄處有一抹熟悉的身影，彌雪正想睜大眼睛仔細看看，卻見白鳥從口中吐出一樣東西，那東西緩緩飄落至小玉的手中，然后白鳥居然載著彌雪掉頭飛走了。

落到小玉手中的正是彌雪的信。彌雪雖然失望沒有近距離地與小玉見上一面、一起說說話，但見小玉能夠收到她的信，她已經很滿足了，于是她依依不舍地盯著那個逐漸變小的身影，直至不見。

剛離開天堂，天空中突然電閃雷鳴，暴雨傾瀉而下，白鳥被雨水不斷地擊打，在空中搖搖欲墜。

終于，白鳥不堪重負，直直地從天上掉落下去。

伴隨著一聲尖叫，彌雪猛地醒了過來。

她依然在天堂郵局的寄信區，不過是莫名其妙地在郵筒旁邊睡著了，莫名其妙地做了一個夢中夢。

收信區

彌雪走出了寄信區的大門，轉身想再次看一眼那抹純潔又高貴的白色，卻發現寄信區的大門已然消失。

面前，滿眼的混沌，如同液態的霧氣，濃得化不開。

先前幾次彌雪都是直接從夢中醒來，離開了天堂郵局，如今她絲毫沒有要醒的意思，面對著眼前的混沌，彌雪還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走出去。

突然，面前又出現了一扇門，這次的門是金黃色的。

那亮眼的金黃讓彌雪覺得就像看到了驅逐一切陰霾的陽光。

看著大門上出現“收信區”的字樣，彌雪帶著一絲期待，毫不猶豫地推開了大門。

門內只有一個郵箱，用一只精美的鎖鎖著，鑰匙就掛在鎖的旁邊。

彌雪小心地用鑰匙打開了鎖，一封信靜靜地躺在信箱里。

“人間的彌雪收。”信封上這樣寫著。

看到熟悉的字跡，彌雪喜極而泣，迫不及待地打開了信。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隨

蟲兒飛

蟲兒飛

你在思念誰

天上的星星流淚

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風吹

冷風吹

只要有你陪

蟲兒飛

花兒睡

一雙又一對才美

不怕天黑

只怕心碎

不管累不累

也不管東南西北

安好勿念，彼此珍重。

——第一封也是最后一封信

看到了熟悉的歌詞，彌雪不由得輕輕地哼唱出來，最后一句“安好勿念，彼此珍重”令彌雪剛止住的淚水再一次流了下來。

小玉這是在告訴自己，讓自己好好活下去，不要再為她的事受影響，所以這是第一封也是最后一封信……

小玉，你的苦心，我都明白，我會堅強起來，你在另一個世界也要好好生活……

淚水模糊了雙眼，彌雪輕輕閉上了眼，再次睜開眼時，面前出現的是熟悉的天花板。

走出陰霾

她終于從夢中出來了。

那樣美好的夢，是一個結束，也是一個開始。從此她再也不會為了小玉傷心欲絕，她只會把和小玉的這段友誼放在心中好好封存。從今往后，她要走出陰霾，迎向眼前的陽光。

彌雪的臉上掛上了久違的笑容，她換上了一套靚麗的衣服，走出了房門。

“媽媽，今天天氣這樣好，我想出去走走。”彌雪對正在廚房忙碌的媽媽說道。

媽媽驚訝地看著彌雪，看到她的臉上再無一絲陰霾，媽媽欣慰地笑了：“好，好，這樣好的天氣，是該出去玩玩。”

母女倆相視一笑，同時松了一口氣。

彌雪走出家門，任陽光在身上肆意揮灑。

小玉，這樣暖的陽光，你感覺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