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念

林阿綿

二十世紀的最后一個中秋節，在國外學習、工作達八年之久的大女兒風塵仆仆地回到家。這晚，皓月當空，星斗相伴，一家人樂融融地坐在陽臺上，品茶賞月，靜靜聆聽女兒娓娓動聽的傾訴：海外學子們艱苦的求學歷程，創業時的拼搏，異國的人情冷暖和刻骨銘心的思鄉情節……尤其是她毅然放棄優裕的工作和生活條件，決心為祖國騰飛而奉獻才智的行動，使我們倍感欣慰！

夜已深，我們回到屋內，女兒笑吟吟遞過來一個精美的塑料袋，告訴我里面是我十五年前寫的一封信。這封信的封皮已經發黃，邊角也已破損，可見是經常翻動過的。我輕輕取出信紙打開，頃刻間思潮涌動，往事如煙漸漸地展現在眼前：原來這是十五年前，我作為一名記者在南方采訪期間寫的一封家書。

小悅：

此刻秋陽如金，香山紅葉正值層林盡染，一片殷紅。遠隔千里之遙的爸爸，聽到了你入團的消息，心情激動，浮想聯翩……

還記得嗎？在你戴上紅領巾的那個秋天，我們一起去攀登“鬼見愁”。當我們站在雙清別墅，眺望遠方山巒，陽光下，紅光熠熠，如火如荼。秋風里，萬“花”搖曳，翩翩起舞……當時，你興奮地揮動著雙手，直嚷：“紅領巾，紅領巾，啊，這么多的紅領巾！”也就在那天，爸爸告訴你：20年前，爸爸入團時，也就是在這“霜葉紅于二月花”的紅葉叢林之中，舉行了莊嚴的宣誓儀式。你聽了我的講述，沉吟了片刻，用莊重的語氣表示：“爸爸，我將來也要在這里舉行入團宣誓。”

你沒有食言，在生活的征途中，邁出了堅實的腳步，終于登上人生的又一高度，入團宣誓恰是在層林盡染的秋光里，你如愿以償，爸爸精神上也得到了極大的慰藉。我一直在沉思，應當送你點兒什么作為紀念品呢？

清晨，旭日東升，我離開了招待所，登上了桔紅嶺。這桔紅嶺的土質呈紅色，嶺上遍種桔樹。深秋時節，碩果累累，十分喜人。霞光里，天空、樹叢、大地，一片通紅。每次在這里漫步，我仿佛跋涉在革命的洪流中，經受住火與血的洗禮……

在第二次國內革命戰爭年代的老根據地，這里的人民為革命做出了巨大的貢獻，桔林深處，有一座樸素的陵墓，潔白的墓碑上雕刻著這樣幾行字：

紀念一位年輕的女共產黨員

共產主義萬歲

桔紅嶺鎮全體居民敬立

一九五0年十月

每次漫步至此，我都要佇立良久，凝望碑文，崇敬之情油然而起……

紅軍長征后的深秋，白色恐怖籠罩了桔紅嶺，為了恢復和重建黨的基層組織，上級機關派來了一名年輕的女共產黨員。她來到桔紅嶺剛剛開始工作，就被叛徒出賣不幸被捕。執刑的那天，這名女共產黨員戴著沉重的手銬腳鐐，赤足走在冰冷的石板路上，她臉上毫無懼色，用微笑向兩旁的父老兄弟姐妹致意，鄉親們無不暗暗落淚。當這位英勇的戰士走到刑場，劊子手給她端來一碗所謂的“砍頭飯”，她望了望那碗飯，舉起手銬砸了下去，只聽“當啷”一聲，飯碗落地摔得粉碎。這位女共產黨員毫不遲疑地用腳踩在碎瓷片上，殷紅的血染紅了地面，她彎下身子，用手指頭沾著自己的鮮血，在石板路上寫下了一行莊重的大字：共產主義萬歲！

當地沒有一個人知道她的姓名、籍貫和經歷，只知道她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共產黨人。她那么年輕就離開人間，臨終前沒有一句激昂慷慨的言辭，卻在人們心里播下了理想的種子和堅定的信念。

親愛的女兒！這封信寫的很長了，你讀了有收益嗎？就以它作為爸爸送給你的一份禮物吧！你能明白爸爸的殷切之情嗎？擱筆之時，我再次臨窗眺望，秋陽高照，桔紅嶺上，紅桔遍布，紅光喜人。啊，此時此刻，香山紅葉，不也正是一片殷紅嗎？

你的爸爸草于武夷山麓

1985.10.5

閱畢，掩卷深思，女兒何以要保存這封信？莫非它成為女兒在生活中克服重重困難的動力？也許它幫助女兒樹立起堅定的生活目標？或許它有助于女兒形成熾熱的愛國惰懷？

夜深沉，萬籟俱寂，我再次走到陽臺，明月照耀著大地生輝。興許是一種幻覺，我似乎聽到了急匆匆的腳步聲，充滿活力的矯健的腳步聲，啊，那是新一代的青年正奔忙在祖國日新月異的廣闊大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