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暉

2019年8月7日,美國得州埃爾帕索,美國總統特朗普當日訪問了發生大規模槍擊案的兩座城市,慰問傷者,但特朗普在訪問時遭到了諸多控槍支持者的抗議??棺h者與特朗普支持者在街頭發生激烈爭吵。
進入8月之夏的美國,又遭遇了血色時分。24小時之內連續發生的兩起大規模槍擊事件,導致30人死亡,數十人受傷。
當地時間8月3日,一名21歲白人男子走進得克薩斯州埃爾帕索的一家沃爾瑪,手持AK47步槍對著人群進行掃射,造成20人死亡,26人受傷。第二天凌晨,又一名男子在俄亥俄州代頓市持槍行兇,造成包括槍手在內的10人死亡。
而就在兩個月前,某市政工程師在美國弗吉尼亞海灘市將槍口對準朝夕相處的同事,大開殺戒,共造成13人死亡、4人受傷,制造了該市歷史上最為致命的槍支暴力事件。
連續不斷的惡性槍擊案件,在引發全球輿論廣泛關注的同時,也將控槍問題這個美國社會的頑固瘡疤再度揭開。盡管眾多民眾強烈要求政府加強槍支管控,但是每次控槍的努力,都在民主、共和兩黨的分歧下無疾而終。血淋淋的現實和無數條逝去的生命,也無法改變這個解不開的死結。
控槍問題舉步維艱的背后,是美國兩黨之間的政治鴻溝。圍繞控槍的無休止黨爭,是美國政治生態痼疾的最清楚顯現。
無論是槍擊案,還是死亡人數,近幾年在美國基本呈逐年遞增趨勢。美國聯邦調查局數據顯示,2015年美國發生槍擊案53701起、死亡13500人;2016年為58796起、死亡15084人;2017年為61000余起、死亡15488人;2018年為57103起、死亡14717人。作為槍擊案“重災區”,美國校園槍擊案在去年更是創下20年來歷史新高。據《華盛頓郵報》統計,2018年,美國共發生25起校園槍擊事件,差不多每2周就會發生一起。
今年的數據還沒有出爐,但從目前情況來看——不會少。據“槍支暴力檔案”統計,僅8月3日一天,全美各地共發生至少87起槍擊事件。
美國民主黨人普遍支持對槍支實行更嚴格的管理,共和黨則是擁槍權利的捍衛者,兩黨在槍支管理方面一直存在分歧,共和黨人通常反對任何形式的槍支管制的立法。有資料統計,64%的民主黨人士認為,如果合法取得槍支變得更難,美國將會有更少的槍擊事件發生;只有27%共和黨人持同樣觀點。而18%的共和黨人認為限制槍支會導致更多的槍擊事件。
近年來,每當發生一次大規模槍擊案,政界和輿論界都會有控槍的呼聲,美國社會都會爆發一輪激烈的討論,兩黨雙方也各持己見,大打“口水戰”,但每次都是雷聲大雨點小,在熱點過去之后又不了了之,這已演變為某種固定的套路。槍擊案就像投進水面的一塊石頭,無論石頭的大小濺起多大的水花,但最終歸于平靜。
2017年10月1日晚間發生在美國賭城拉斯維加斯鄉村音樂會的槍擊事件,導致至少59人死亡,500多人受傷,為美國史上死傷規模最大的槍擊暴力,當時引起美國國會新一波有關槍支管控的爭論。參議院少數黨領袖舒默響應其他民主黨人的呼聲,向共和黨喊話要求在控槍問題上進行合作,呼吁盡快展開槍支暴力的改革。與此同時,參議院多數黨領袖麥康奈爾則避開正面談論槍支暴力的議題,表示“有關調查尚未完成,我認為如果要討論立法解決方案的話,時機還不成熟”。
2018年2月14日,一名19歲槍手手持突擊步槍在美國佛羅里達州帕克蘭的一所中學瘋狂掃射,打死17人,打傷多人。圍繞這起嚴重槍擊事件,美國總統特朗普在白宮與兩黨的國會議員會面,呼吁雙方盡快達成一致,在聯邦層面通過關于槍支管控的議案,其中包括對購槍者的背景審查、讓教師攜帶武器以及提高購槍者的年齡限制等內容。但這幾項提議不僅遭到了民主黨人的反對,也受到了共和黨人的質疑。共和黨人認為提高買槍者的年齡對槍擊事件頻發無濟于事,而民主黨人則認為讓教師配槍反而會更加危險。雙方在數小時的討論中沒能取得任何一致意見。
今年8月初的兩起槍擊案發生后,民主黨人對大規模槍擊事件越來越頻繁的現象表示憤怒,并指責共和黨人及全美步槍協會在控槍問題上無動于衷。民主黨總統候選人伯尼·桑德斯譴責共和黨參議院領導層“更關心取悅全國步槍協會,而非傾聽絕大多數的美國人民”,并表示總統特朗普有責任支持常識性的槍支安全立法。眾議院議長、民主黨人佩洛西與參議院少數黨領袖查克·舒默也呼吁采取行動制止槍支暴力:“太多社區的太多家庭每天被迫忍受著槍支暴力的恐怖,夠了!”佩洛西表示,“共和黨人仍然未采取行動,羞辱了我們保護無辜男女老幼的莊嚴職責?!?/p>
美國前總統奧巴馬也于8月5日,就這兩起槍擊事件發聲,罕見地譴責美國現任政府控槍不力。奧巴馬還譴責了美國領導人的種族主義言論,盡管沒有指名道姓,但明顯是指向美國總統特朗普。8月6日,特朗普則在推特上反嗆:小布什有沒有批評奧巴馬?

2016年6月16日,美國奧蘭多,美國總統奧巴馬與副總統拜登訪問奧蘭多,悼念夜總會槍擊案遇難者。
許多民主黨人、包括參加2020年大選的民主黨總統候選人一致認為,特朗普視為競選武器的種族問題和移民問題,正是導致這些槍擊事件頻發的推動力量,但美國槍支暴力并非這么簡單。
可以預見,這一輪的“口水戰”在兩黨的對立下,依然將會不了了之。實際上,每次關于控槍的言論,都只是向對方黨派抹黑貶低的一種形式。
在8月兩起大規模槍擊案后,全美范圍內再次掀起反槍和控槍的浪潮。特朗普表示,他希望兩黨國會議員“聯合”立法,讓槍支使用者接受“強有力的背景調查”。今年3月,由民主黨領導的眾議院通過了一項槍支管制法案,其中包括對國家槍支背景調查系統的修復,但它在共和黨控制的參議院已經“擱淺”。
英國《經濟學家》雜志曾發表評論稱,美國社會對大規模槍擊案之后的反應變成了人們所熟悉的定式:悲傷—義憤—國會控槍努力失敗。如此描述背后的諷刺意味很直白:既然問題已經一再發生,為何還沒有明確的解決手段?
事實上,以前的槍支管制措施曾多次受挫,控槍法案遲遲不能出臺,正是源于兩黨在國會的互相抵制。
2016年6月12日,奧蘭多槍擊案發生一個多星期后,國會參議院20日表決4項控槍法案修正案,卻全都沒通過。在當天的投票中,民主黨提交了兩項法案,一項是要求對所有槍支銷售、包括在槍展和網上進行的交易進行背景審查;另一項是被情報部門以涉恐為由列入禁乘飛機“黑名單”的人不得購買槍支。共和黨也提出了兩項法案,一項是如果有涉恐分子購買槍支,政府可推遲交易72小時,檢方在此期間需要向法庭提交證據,以永久終止該交易;另一項是為全國犯罪背景信息系統提供資金,確保該系統及時錄入準確信息。
在當時由共和黨占多數議席的參議院,法案需獲60名議員支持才能通過,但這4項修正案距離過關都差了那么幾票,而且投票基本按黨派劃線,涇渭分明。民主黨人批評共和黨軟弱,并認為其受到擁槍團體全美步槍協會的牽制。共和黨人則指責民主黨人的法案沒有新意,且嚴重踐踏公民擁槍權??梢韵胍?,只要兩黨僵局不能打破,控槍法案就幾乎不可能在國會通過。
兩天后,美國國會眾議院會議大廳上演歷史罕見的一幕,民主黨議員發起“靜坐占領”活動,人數最多時逾200人,抗議共和黨高層拒絕將售槍管制法案交付表決,要求由共和黨主導的眾議院就新的控槍法案進行投票。
頻發的槍擊悲劇被奧巴馬稱為自己任上最為痛心的事情,他曾嘆道,在當今世界,“美國是唯一一個每隔幾個月就目睹如此慘劇的文明國家”。奧巴馬坦言,無力推動控槍制度改革,是其任期內的“最大挫折”!
奧蘭多槍擊案發生后,美國社會被血淋淋的現實所震驚,要求控槍的聲音此起彼伏。奧巴馬盡管不敢承諾什么,但仍然聲淚俱下地呼吁控槍。2012年12月康涅狄格州桑迪胡克小學槍擊案中,20名無辜兒童遇害,當時也曾讓奧巴馬兩度落淚。
然而,總統的眼淚似乎對減少槍支暴力案件沒有什么作用。這其中,由共和黨控制的國會沒少給奧巴馬“添堵”。 奧巴馬當政以來,已有20多次試圖在國會推動更嚴格的控槍法案,但均在共和黨人的阻撓下以失敗告終。
早在2012年,奧巴馬就公布了全面限制槍支的建議,呼吁美國國會批準他的限槍建議,包括禁止擁有和銷售穿甲子彈,允許政府機構就槍支犯罪問題進行調研等等。然而,就連這些小小的限制,最終也被美國國會參議院拒絕通過。
2013年初,奧巴馬曾繞過國會簽署了23項控槍總統行政命令,但收效甚微。2016年1月4日,奧巴馬繞過國會,通過頒布行政命令的方式宣布所有槍支零售商均須獲得許可;通過聯邦與地方的信息資源共享、零售商配合、增加聯邦調查局檢查員等舉措嚴防精神病人擁有槍支。然而聯邦與地方的各說各話與法理模糊之處,讓這些措施在執行起來時效果大打折扣,很難從根本解決問題。
2016年是美國大選年,兩黨在關鍵問題上寸步不讓,使得控槍更是難上加難。當時在奧巴馬宣布新控槍令后,共和黨全國委員會主席賴因斯·普里伯斯就批評此舉“不過是為給總統的政治遺產增光添彩,在選舉年鼓舞民主黨人的士氣”。當時不少共和黨總統競選人放話,稱一旦贏得總統選舉,就會撤銷奧巴馬政府這些控槍新舉措。
事實上,奧蘭多血案發生后,民主、共和兩黨總統候選人都在選擇于己有利的觀察角度,放大渲染以利選情。新的血案被消費成有利自身選情的政治噱頭。
盡管有民意支持、總統的強力推動,但控槍遲遲得不到體現和落實,除了黨派之爭,更重要的原因是因為在控槍問題上真正發揮作用的不是民意,而是背后的利益集團和政治集團。在美國政壇,反對禁槍不僅是某種意義上的“政治正確”,而且其中摻雜了大量現實經濟利益。
有學者指出,控槍的艱難與無力反映出美國社會根深蒂固的槍文化。槍文化背后有著早已形成產業鏈的利益集團,利益集團的背后則是那些不知有著多少幕后交易的國會議員。
全美步槍協會(NRA)就是反對限槍令的最強推手。作為美國最大的支持持槍的機構之一,全美步槍協會目前擁有會員數近400萬人,對大選、國會、州、郡議會選舉都有巨大的影響力,歷史上有8位美國總統是NRA的會員,前總統里根和小布什是其終身會員。任何有關于槍支的法案背后都有全美步槍協會的影子,他們甚至可以綁架國會,讓控槍法案流產。為謀取自身利益,NRA不斷干預政治,造成美國歷史上多次槍支管理法案無疾而終。
在奧巴馬提出禁槍時,NRA的總裁就放言:“你若禁槍,我就彈劾你”。為反對控槍,據悉其會員甚至可以在3天內向國會發出50萬封信件。NRA還要求會員給每一位眾議員或參議員候選人按照是否支持擁有槍支打分,并根據分數出版帶有明顯偏見的《投票指南》。
同時,NRA也擁有強大的資金募集能力。2012年美國大選中,奧巴馬有12%的競選資金來自步槍協會,而共和黨的羅姆尼有高達80%的政治捐款來自這個協會。2016年大選時,協會還曾花費500萬美元投放政治廣告,支持持槍權,并支持共和黨總統候選人特朗普。

2019年8月6日,美國華盛頓,在德克薩斯州埃爾帕索市和俄亥俄州代頓市發生大規模槍擊案后,抗議者聚集在白宮對面的拉法葉特公園,參加由多個抗議團體發起的槍支改革立法集會。
在NRA的銀彈攻勢下,參選政客,包括美國總統,都不太敢在槍支管制上“動手術”。而曾試圖觸碰槍支管制的總統,如克林頓、奧巴馬,最終只能敗下陣來。有人甚至認為2000年的總統大選就是受到NRA的影響。因為民主黨候選人戈爾支持控槍,而共和黨候選人小布什則是NRA終身會員。
有專家曾直言不諱地指出,在美國有四大權力分支:總統、國會、最高法院和全美步槍協會。而在這盤由利益主導的棋盤中,全美步槍協會絕對具有影響全局的作用。在控槍問題上,美國的“民主”敗給了金錢政治。
長期以來,在美國兩黨政治框架下,控槍與反控槍問題受到擁槍團體的強大勢力和兩黨博弈所左右,成為一個激烈拉鋸的政治化議題,而這一問題正在慢慢撕裂美國社會,由此所暴露出的美國社會深層次對立或將在相當長的一段時期內存在。
誰也不知道,下一次的槍聲,會在美國的什么地方響起,這也將是美國掙脫不開的宿命式悲劇。
2015年12月2日,美國加州南部圣貝納迪諾市一圣誕聚會上發生槍擊案,導致14人死亡,22人受傷,警方隨后擊斃兩名槍手。后證實兩名槍手為夫婦,“伊斯蘭國”曾宣稱他們是該組織的追隨者,或受極端激進思想影響。美國前總統奧巴馬曾將此次槍擊案定性為恐怖襲擊。
2016年6月12日,美國佛羅里達州奧蘭多市南部一家名為“脈動”的夜總會發生一起槍擊事件,造成至少50人死亡,53人受傷。嫌犯在現場進行密集掃射之后挾持了人質,隨后警方開展解救人質行動,并將嫌犯擊斃。
2017年10月1日,美國拉斯維加斯露天音樂節發生槍擊事件,造成59人死亡,527人受傷。音樂節現場有多名歌手和約3萬觀眾,槍手是有過犯罪前科的當地居民,案發時從曼德勒灣酒店32層向樓下觀看演唱會的觀眾開槍射擊。此次襲擊被認為是美國歷史上死亡人數最多的槍擊案,襲擊發生后,美國全國降半旗致哀。
2018年美國加州千橡樹市一酒吧發生槍擊事件,包括槍手在內13人死亡,18人受傷。案發時酒吧約有200名大學生在場,嫌犯先是向人群投擲一顆煙霧彈,隨即開火。
2019年7月28日,美國加州“吉爾羅伊大蒜節”上發生槍擊事件,導致包括槍手在內的4人死亡。一周之后。8月3日得州埃爾帕索市一家沃爾瑪超市突發槍擊事件,造成22人喪生。不到24小時,4日凌晨俄亥俄州代頓市一鬧市區再次發生槍擊案,造成9人死亡,27人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