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的小犬（連載一）

許廷旺

·導讀·

暑期，我去草地，注意到一個男孩，七八歲的樣子，陪伴在他身邊的是一條牧羊犬。這是一條很普通的牧羊犬，沒有高大的身材，更缺少兇猛的性格。它像男孩一樣，看到陌生人就遠遠地躲開。當他們獨自相處時，又是那么的融洽。我經常看到男孩對牧羊犬說著什么，它靜靜地蹲坐在那里，耐心地聽著。一次，我看到男孩與牧羊犬嬉戲，一人一犬滾在一起。最后，牧羊犬騎在男孩身上，伸出柔軟、猩紅的舌頭舔舐男孩。男孩雙手捂住臉，咯咯地笑。

兇猛的牧羊犬

風緩緩地吹，草地靜悄悄的，不時有百靈鳥拍著翅膀，啁啾著從蒙古包上空飛過。一只百靈鳥飛倦了，落在蒙古包前，側目凝視，好像發現了什么。

敖登透過掀開的毛氈欣喜地打量著百靈鳥。百靈鳥看見敖登，突地飛走了。

這時，從附近的草叢里傳來窸窣的聲音。敖登循著聲音望去，草叢里隱藏著一條小犬，它聚精會神地盯著某處，身子慢慢蠕動。

小犬沒有注意到敖登。

敖登打量著小犬，它的嘴巴漆黑，眼睛亮晶晶的，一對大耳朵有力地向上聳著。突然，小犬站了起來，敖登心里就像被蟲子咬了一下，疼極了，他從來沒有看到過這么瘦弱的小犬：細細的肋骨緊緊包裹著小小的身子，四肢又細又長，四肢內側和腹部下方掛著幾片還沒有脫落的被毛，像破氈片一樣難看。

小犬向前走了幾步，停下，四處張望，好像膽怯了。無意中，它與敖登四目相對，身子微微一顫，目光里閃過驚慌與不安，顛著碎步跑遠了。

敖登沖小犬招招手，小聲喊道：“過來，過來！”

小犬上上下下打量著敖登，目光里的驚慌漸漸消失了，但仍一臉警惕，隨時做好逃跑的準備。

敖登匆匆跑出蒙古包，向小犬那里跑去。

小犬害怕了，跑了，但又有些戀戀不舍，一邊跑，一邊回頭觀望。

敖登忽然想起剛才小犬側目凝視的情景，它應該是發現了牧羊犬巴嘎巴蓋的食盆。食盆周圍散落著幾根羊骨頭。

敖登望著遠處，小犬去什么地方了呢？

牧羊犬巴嘎巴蓋回來了，它來不及把羊群圈回羊圈，就急匆匆地回到自己的洞里。這是一個斜伸向地下的洞，又深又寬敞，是避暑的好地方。牧羊犬身子朝里，頭朝外，腦袋枕著前肢，懶洋洋地閉上了眼睛。

“巴嘎巴蓋”在蒙古語里是“熊”的意思。

它確實像是一頭熊，長得又高又大，脾氣暴躁，性格兇狠，發起威來連狼都害怕。

突然，牧羊犬立起大耳朵，緩緩睜開一只眼，瞄著食盆那里，當它發現小犬靠近自己的食盆時，猛地瞪大眼睛。旋即，它躥了出去，一邊奔跑，一邊發出雷鳴般的吼聲。

敖登感覺有一團影子從眼前飄過，緊接著傳來兇猛而持續的吼聲和身體的撞擊聲。洪亮的吼聲里夾雜著稚嫩、凄慘的嚎叫聲。

敖登跑出蒙古包，只見兩個模糊的身影攪在一起，像皮球一樣滾來滾去，蕩起一團團塵土。透過煙塵望去，受襲擊的竟然是小犬。牧羊犬試圖把小犬騎在身下，張開大嘴咬向小犬。

小犬四肢蹬地，身子像魚一樣靈活，不僅躲過了牧羊犬的撲咬，還順利地逃脫了。牧羊犬撲空了，咬了一嘴空氣與塵土。就在它一愣神的工夫，小犬擺脫了它的糾纏，向遠處跑去。牧羊犬就像長了一對翅膀一樣“飛”了起來，落下去時，它甩出兩條又粗又長的前肢，結結實實地拍在小犬身上。小犬承受不住這一拍，一頭栽倒在地。不過，它反應很快，揮動尖嘴反擊的同時，身子迅速蜷成一團，以免腹部受到傷害。

小犬反擊成功，擊中了牧羊犬的嘴巴。

牧羊犬徹底被激怒了，張開血盆大嘴，恨不得把小犬活吞下去。小犬雖殊死反抗，但根本不是牧羊犬的對手。牧羊犬一陣猛打猛沖，小犬連還手的力氣都沒有了，身上也掛彩了。牧羊犬仍不依不饒，瘋狂地懲罰小犬。

“住手！”敖登大喊大叫地跑了過去，但牧羊犬根本不聽他的。敖登生氣了，狠狠踹了牧羊犬一腳，它依然不理睬，繼續撲向小犬。敖登忍無可忍，抓起木棍要懲罰它。牧羊犬瞥見木棍，畏懼地看了一眼敖登，仍虎視眈眈地注視著小犬。

小犬翻身爬起，奪路而逃。這一逃激怒了牧羊犬，它縱身一躍，攔住小犬的去路。小犬往回跑，可它沒有牧羊犬跑得快，也沒有牧羊犬的力量大，被牧羊犬一頭撞翻在地。牧羊犬張開血盆大嘴再次咬向小犬。

敖登及時插到牧羊犬面前，用身子緊緊護住小犬，大聲喝斥道：“你不能欺負它！”

牧羊犬一看小犬不見了，一頭撞在敖登身上。

敖登被撞了個趔趄，真生氣了，手里的木棍落在牧羊犬身上。

牧羊犬張著大嘴，瞪著猩紅的大眼，繞過敖登，又撲向小犬。敖登用身子緊緊護住小犬，不讓牧羊犬得逞。牧羊犬不知哪兒來那么大的火氣，即使有敖登在也不放過小犬，它越殺越勇，吼聲越來越洪亮、有力，連那些夏蟲都嚇得不敢鳴叫了。

如果沒有敖登阻攔，即使有十條小犬，也倒在牧羊犬爪下了。

敖登阻止不了牧羊犬，轉身沖小犬喊道：“快跑，快跑……”

小犬深情地看了一眼敖登，向遠處跑去。

牧羊犬一看小犬跑了，繞過敖登向小犬追去。敖登眼疾手快，一把抱住牧羊犬。牧羊犬拖著敖登跑出一段距離，漸漸地停下來，但它仍不肯罷休，仰起腦袋，沖著遠去的小犬發出咆哮般的吼聲。

小犬越跑越遠，消失在遠處的茫茫草地上。

替牧羊犬受過

最近一段時間，牧羊犬巴嘎巴蓋的脾氣變得非常粗暴——阿爸懲罰了它。

幾天前，放牧歸來，阿爸發現羊群里少了一只羊羔。阿爸并沒有往心里去，可每隔一兩天，羊群里就少一只羊羔，這引起了阿爸的注意。阿爸懷疑是狼偷吃了羊羔。這個季節，狼的食物充足，從不打羊群的主意。即使有狼偷襲羊群，還有牧羊犬巴嘎巴蓋呢，它們勢必要有一番廝殺，會弄出很大的動靜。但阿爸從來沒有聽到它們的廝殺聲，牧羊犬身上也沒有留下格斗的痕跡。

但羊羔仍丟失。

阿爸懷疑是人干的，但誰會對一只羊羔感興趣呢？那只有一種情況：牧羊犬把羊羔當點心吃了，明顯的是屬于監守自盜。

牧羊犬身上有許多疑點：首先它對阿媽準備的食物不感興趣了，而且對羊骨頭也不再感興趣，甚至連看都不看一眼。另外，它每次回來，總是急匆匆地回到洞里，好像做了一些見不得人的事情，很怕被人發現。這不，它不等把羊群圈回到羊圈里，就準備匆匆忙忙離開，阿爸攔住了它的去路。阿爸表情威嚴，目光嚴厲，長時間審視著它，用意不言而喻。

最初，牧羊犬表現出一副無辜的樣子，仰起腦袋，睜著大眼，好奇地看著阿爸，頻頻向阿爸示好，搖頭晃腦，討阿爸開心。漸漸地，它看到阿爸始終一臉冷若冰霜的樣子，好像明白了阿爸的用意，低下頭，收起高高聳起的尾巴，又寬又大的耳朵緊緊地貼在腦后，那樣子就像犯了錯誤的小學生。

阿爸仍一直審視著它。

牧羊犬有些受不了了，偷偷看了阿爸一眼，看到阿爸如臨大敵的樣子，迅速垂下大頭，轉身向遠處走去。

“站住！”阿爸大聲喝斥道。

它有些畏懼了，膽怯地望著阿爸。阿爸并沒有懲罰它的意思，只是警告它：如果它偷吃了羊羔，知錯就改，阿爸將會原諒它，也不會懲罰它。可接下來它的表現令阿爸大為惱火，它看阿爸的表情不對勁，轉身就跑，好像它所做的一切已經完完全全暴露了，再不跑就沒有機會了。

做賊心虛！

阿爸勃然大怒，揚手甩出鞭子，結結實實地落在牧羊犬背上。頓時，背上留下一條深深的痕跡，它怪叫著跑遠了。

果然，牧羊犬受到懲罰后，再也沒有丟失羊羔。

牧羊犬很委屈，無處發泄，才把怒火發泄到突然冒出來的小犬身上，誰讓小犬偷吃了它的食物，誰讓小犬不知好歹，這個時候出現呢！而且它還是一條流浪的小犬，不懲罰它才怪呢！

阿爸雖然警告過牧羊犬，但仍不放心，擔心牧羊犬故伎重演，可惡的嘴巴再次伸向羊羔，一直暗中觀察著牧羊犬。

阿爸的擔心不是多余的，他很快就看到了大跌眼鏡的一幕：黃昏臨近，羊群在牧羊犬的率領下，蹚過一條小河，向蒙古包走去。牧羊犬沒有及時跟上羊群，與一只母羊糾纏著。看樣子，母羊賴在河邊不想離開，而牧羊犬卻執意讓它離開。母羊遲遲不走，牧羊犬發怒了，發出低沉、有力的怒吼。即便如此，母羊仍沒有離開的意思。牧羊犬被激怒了，跳起，張開大嘴，咬住母羊的脖子，硬是把它拖離了河岸邊。接下來，牧羊犬對母羊又是吼叫，又是撲咬，迫于牧羊犬的威力，母羊才不得不回到羊群里。

母羊一邊走，一邊回頭觀望，發出憂傷的叫聲。

母羊為什么不愿意離開岸邊呢？為什么叫得那么憂傷與心痛呢？是不是母羊心里惦記著羊羔，才遲遲不肯離開河岸邊？阿爸恍然大悟，眼前浮現出牧羊犬兇狠、霸道的樣子，一定又是它偷襲了羊羔。

阿爸怒氣沖沖地出現在牧羊犬面前。牧羊犬一看阿爸的表情不對勁，立刻向蒙古包奔去，那里有保護它的敖登，有藏身的洞。

阿爸一看牧羊犬跑了，等于不打自招，承認自己是罪魁禍首。阿爸再也沉不住氣了，一路追到蒙古包。

蒙古包附近沒有牧羊犬，卻冒出一條其貌不揚的小犬，正津津有味地啃著骨頭。阿爸愣住了，他不認識小犬，附近也沒有這樣一條小犬，這是一條流浪的小犬。既然是流浪小犬，見到陌生人就該表現出一副膽戰心驚的樣子，看見有人走來，就遠遠地跑開了。但它卻表現出一副無賴樣，貪婪地啃著骨頭，喉嚨里發出類似于嗚咽的吼聲，分明是在警告阿爸：不要打擾它進食。

阿爸奇怪地打量著小犬，小犬已把這里當成了自己的家，才表現得滿不在乎，如此的大膽。阿爸忽然想起那些失蹤的羊羔，很有可能是小犬偷襲了羊羔。但僅憑小犬的身材與力量，輕易不能得手。

這時，阿爸注意到一個細節：小犬一邊啃著骨頭，一邊偷看牧羊犬的洞，仿佛牧羊犬就在趴在洞里，它才表現得這么放肆。阿爸眼前一亮，小犬認識牧羊犬，牧羊犬也認識小犬。有牧羊犬在背后給它撐腰，它也就不把阿爸放在眼里了，很有可能它們一起偷襲了羊羔。

阿爸故意弄出響聲，小犬抬起頭，不滿地看了阿爸一眼，似乎嫌阿爸打擾了它進食。阿爸向小犬走去，它竟然向阿爸發出示威的吼聲。阿爸忍無可忍，高高地舉起牛皮鞭子，打向了小犬。小犬慘叫一聲，翻倒在地。它還沒有爬起來，鞭子又落了下去。小犬倉皇逃走了，逃走時竟然沒忘叼著一根骨頭。

阿爸呆呆地看著遠去的瘦弱的小犬，忽然感到自己做錯了什么。

（被阿爸趕走的小犬還會回到敖登身邊嗎？精彩請看下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