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恩來與新中國對外文化交流

郭輝

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周恩來擔任政務院總理兼外交部部長，1958年，雖然他不再兼任外交部部長一職，但他仍然密切配合我國的外交形勢和外交政策指導我國的對外交流工作，為我國對外交流工作特別是對外文化交流工作作出了巨大貢獻。

一

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我國實行“一邊倒”的外交政策，即倒向蘇聯等社會主義國家一邊，新中國迎來了第一次建交高潮。在與蘇聯、東歐等社會主義國家建立外交關系后，周恩來先后主持制定了與這些國家政府間的文化合作協定。我國與這些社會主義國家在對外文化交流方面開展時間早、發展速度快、領域十分廣泛。從1950年到1958年間，我國先后有134個藝術代表團訪問蘇聯，此外，還有科學、技術、文學、體育等方面的交流，眾多中國青年留學蘇聯，蘇聯也派大批專家來到中國支援各方面的建設。

在對外文化交流中，文藝演出、電影和展覽是重要載體，它們具有濃郁的民族特色和鮮明的時代氣息，備受出訪國民眾的歡迎。雜技在我國有著悠久的歷史。1950年，根據周恩來的提議，文化部以北京雜技藝人為主體組成了新中國第一個雜技團。周恩來糾正人們過去稱雜技為雜耍的偏見，將雜技團命名為“中華雜技團”。由于雜技沒有語言的障礙，老少皆宜，雅俗共賞，所以雜技團成為新中國成立后最早派遣出國的文藝團體。1950年10月，應蘇聯和波蘭政府邀請，中華雜技團赴這兩個國家訪問。此后，雜技團常常打前戰，擔任著開路先鋒的作用。舞蹈同雜技一樣，也由于沒有語言的障礙，備受出訪國家的歡迎。

20世紀50年代，為了營造新中國建設的良好外部環境，中國除了重點與蘇聯、朝鮮、蒙古、越南等社會主義國家進行文化交流外，還與緬甸、印度、印尼、巴基斯坦、錫蘭（斯里蘭卡）、尼泊爾等周邊國家開展文化交流，發展同這些新建交的亞洲國家的文化關系成為當時新中國對外文化交流的重點工作之一。1951年在中國文化代表團訪問印度和緬甸時，毛澤東、周恩來提出了“講學術、交朋友、細水長流”的文化交流方針。

新中國成立初期，一些西方國家實行追隨美國的對華政策，中國通過參加多邊文化交流試圖打開與這些國家交往的縫隙。多邊文化交流通常由一國舉辦、多國參與，受政治制度、意識形態和價值觀的約束小，具有廣泛的國際性，因而備受關注。20世紀50年代，新中國多次參加的多邊文化交流活動是每兩年舉辦一屆的世界青年與學生和平友誼聯歡節。1951年，以周巍峙為團長的中國青年文工團赴柏林參加第三屆世界青年與學生和平友誼聯歡節，各國人士目睹了中國文化，對新中國有了一個初步的認識。隨后該團訪問了奧地利等歐洲八國。1955年5月，由歌舞和京劇組成的中國藝術團首次赴法國參加巴黎第二屆國際戲劇節。中國藝術家表演的京劇節目成為此次戲劇節的亮點，在法國引起轟動。在觀眾的請求下，戲劇節后中國藝術團訪問的國家由原來的兩三個增加到八九個，先后訪問了比利時、荷蘭、捷克斯洛伐克、瑞士、英國、意大利等國，出訪時間由原定的一兩個月延長到八個多月。演出129場，9次電視演播，觀眾達1400多萬。1955年9月，中國古典歌舞劇團訪問了芬蘭、瑞典、挪威、丹麥、冰島北歐五國。中國古典歌舞劇團前身是參加世界青年與學生和平友誼聯歡節的京劇分離出來而組成的。京劇被譽為中國的國粹，是集唱、念、做、打于一體的綜合藝術，代表了中國優秀的傳統文化，每到一地，就會刮起“中國旋風”。1955年10月，周恩來在全國文藝工作者大會上講話時說，文化團體是政治和文化結合的隊伍，不是單純的或“為藝術而藝術”的隊伍，是“文化使節”。外交使節到不了的地方，文化使節能到，他們是“國際活動中的先鋒”。在這次會上，他還提出了藝術的人民性和民族性。1955年11月，周恩來在會見法國議員時說：“中國政府和人民愿意法國走北歐國家的道路，同中國建立完全的外交關系……如果法國政府、法國議會有困難，現在可多進行人民之間的來往，多進行貿易和文化交流，造成氣氛，然后水到渠成，承認新中國，同蔣介石割斷關系。中國方面是可以等待的。”中國還通過參加多邊文化交流活動，在雜技、舞蹈、戲劇、電影等國際大賽上獲得多項大獎，令對中國有偏見或不熟悉中國的外國人對新中國刮目相看。

周恩來還不失時機、身體力行推介中國文化。1954年日內瓦會議召開，周恩來率領中國代表團參加了此次會議。這是新中國第一次以五大國身份參加的國際會議。會議期間，周恩來邀請外國記者觀看隨團帶去的新中國第一部彩色故事片《梁山伯與祝英臺》，這是根據越劇《梁山伯與祝英臺》拍攝的。為了便于外國記者理解，周恩來特意在請柬上寫了一句話：“請你欣賞一部彩色歌劇電影—中國的《羅密歐與朱麗葉》。”影片放映后，外國友人紛紛贊嘆，認為此影片比莎士比亞的《羅密歐與朱麗葉》更感人。

在1955年召開的萬隆會議上，周恩來提出了“求同存異”的方針，為會議的圓滿成功打下了基礎，也贏得了亞非拉第三世界國家的擁護。萬隆會議后，中國與埃及、北非、加納等非洲國家的文化交流逐漸開展起來。在拉丁美洲方面，1952年，中國與智利最早開展文化交流。由于拉丁美洲是美國的后院，受美國的影響很深，周恩來制定了“細水長流，穩步前進”的工作方針，1956年，周恩來任命楚圖南為團長率文化代表團赴拉丁美洲演出，最終目的是“相機進入美國”。周恩來親自審定節目，預祝藝術團的演出圓滿成功。

國之交，在于民。周恩來深諳此理。他說外交是通過“國家和國家的關系這個形式來進行的，但落腳點還是在影響和爭取人民，這是辯證的。這一點要搞清楚”，“兩國之間的關系，不能單靠職業外交家來進行，更多地應該依賴兩國人民直接來進行”。近代以來，日本接連發動對中國的侵略戰爭，特別是1931—1945年長達14年的侵華戰爭，嚴重傷害了中國人民的感情。為了打破中日建交的僵局，周恩來把目光轉向了兩國人民，提出了“民間先行，以民促官”的對日外交方針。1955年，日本松山芭蕾舞團首次來華演出，這是日本第一個到中國訪問的文藝團體。作為回應，1956年，在周恩來的提議下，成立了中國訪日京劇團，指定梅蘭芳為團長。在出國前，周恩來對劇目進行了審定并提出修改意見。演出在日本大獲成功。此后，中日之間的文化交流日益頻繁和不斷加深，周恩來說：“照國民外交的方式做下去，日本團體來得更多，我們的團體也多去，把兩國間要做的事情都做了，最后只剩下兩國外交部長簽字，這也很省事，這是很好的方式。到那個時候，只剩下中國總理、外長和鳩山首相、重光外相喝香檳酒了。”不幸的是，1957年岸信介政府上臺后，實行敵視新中國的政策，縱容右翼勢力，導致1958年發生長崎侮辱中國國旗的嚴重事件，中日之間的文化交流戛然而止。

在體育文化交流方面，1952年，我國參加了在芬蘭赫爾辛基舉辦的第26屆奧運會。針對當時復雜的國際形勢，有人主張不參加這屆奧運會。周恩來在批示上寫道：“要去，在那里升起五星紅旗就是勝利！”此后，我國積極參加一些國家舉辦的重要賽事，并獲得喜人成績，如陳鏡開在蘇聯舉行的舉重比賽中獲得舉重冠軍、容國團獲得在德國舉行的世乒賽男子單打冠軍等，改變了外國人認為中國人是“東亞病夫”的看法。1958年由于國際奧委會執行“兩個中國”的政策，中國退出國際奧委會，參加的國際賽事逐漸減少。

20世紀50年代，在毛澤東、周恩來的指導下，在廣大文化工作者的努力下，我國的對外交流工作取得了“開門紅”的喜人成績：與蘇聯、東歐等社會主義國家的交流頻繁、深入、廣泛，與周邊建交的鄰國也建立了良好的關系。這些為我國加快建設社會主義營造了良好的環境和

氛圍。

二

20世紀50年代末期，中蘇交惡，蘇聯撤走在中國的大批專家，特別是60年代末中蘇在邊境爆發沖突，導致中蘇關系降至冰點，文化交流活動也大幅縮水。

60年代，面對美、蘇兩國爭奪世界霸權的局面，毛澤東審時度勢，制定了聯合廣大中間地帶的外交戰略，即發展同美、蘇以外的國家之間的關系。新中國出現了第二次建交高潮。

這一時期，中國深化與廣大亞非拉國家之間的關系。1961年1月，周恩來與陳毅赴緬甸進行友好訪問并參加中緬邊界條約批準書互換協議。隨同政府代表團訪問的還有由總政歌舞團、云南省歌舞團和東方音樂舞蹈班的師生組成的一個200多人的歌舞團。訪問期間，東方班的師生一口氣表演了14個亞洲國家的歌舞節目。每當演到哪個國家的節目，那個國家的大使就舉著酒杯到周恩來和陳毅面前表示感謝和祝賀。這些大使感到中國是真心尊重他們的國家，并且給自己國家的領導人打電話匯報情況。文化演出增強了中國與這些國家的深厚感情。1962年1月，在周恩來的親切關懷下，東方歌舞團成立。周恩來為東方歌舞團確立的方針是：“學習和演出我國民族民間傳統的、優秀的、健康的、革命的歌舞節目，同時學習和演出亞非拉各國民族民間的優秀的、健康的、進步的歌舞節目，以促進我國和亞非拉各國的文化交流，增進我國人民和亞非拉人民及世界人民之間的友誼。”

1960年被稱為“非洲獨立年”，眾多非洲國家擺脫殖民統治，紛紛宣布獨立。中國加強與這些國家的文化交流，包括雜技、舞蹈、電影等。在毛澤東、周恩來的決策下，我國為非洲一些國家培養雜技演員，并進行援助非洲一些國家的項目如建筑鐵路、派遣醫生等，中國人民與非洲人民的感情進一步加深。1971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恢復在聯合國的合法席位，毛澤東曾深情地說：是非洲朋友把我們抬進了聯合國。

中國這一時期與拉丁美洲在文化交流中也有了重大突破。1959年，卡斯特羅領導的古巴革命政府成立。周恩來認為古巴革命的成功在美國的后院打開了一個缺口，這一缺口的打開，就跟著有其他的缺口，拉丁美洲人民一覺悟，就不會再睡覺。1960年6月，中國藝術團應邀到古巴訪問演出。演出結束后，古巴領導人卡斯特羅向中國藝術家表示祝賀。他說：“中國的京劇是一種優美的藝術，我們很喜歡這種藝術的精致表情和完美的姿態，這是一種永遠忘不了的戲劇演出。”通過文化交流，兩國人民的友誼與日俱增，同年9月，上百萬古巴民眾在廣場集會，舉手表決通過了震撼世界的《哈瓦那宣言》，古巴宣布同中國建交。

遵照周恩來“組成大型藝術團出訪南、北美洲，在美國‘后院造成影響”的指示，1960年由101人組成的藝術團計劃訪問委內瑞拉、哥倫比亞、古巴、墨西哥和加拿大，并力爭進入美國演出。在藝術團訪問委內瑞拉、哥倫比亞、古巴后，由于墨西哥局勢不穩定，藝術團對加拿大進行了友好訪問，進入美國的計劃則沒能獲得成功。

60年代，我國繼續與西歐等國進行文化交流，在對外文化交流“和風細雨、潤物無聲”的長期影響下，1964年1月中國與法國建交，“在一塊密不透風的鐵板上撕開了一道裂縫”。在中日雙方有識之士的共同努力下，特別是在周恩來的高超領導下，中日之間的文化交流重新開啟。1960年，日本圍棋代表團訪問中國，拉開了“圍棋外交”的序幕。圍棋在日本影響力非同小可，上至王公貴族、下至平民百姓，都酷愛圍棋。1962年當酷愛圍棋的日本自民黨顧問松村謙三率團訪華時，周恩來與陳毅接見了他。松村謙三喜愛中國的蘭花，周恩來特意將精心挑選的一盆蘭花極品送給他。1964年，日本29位著名圍棋手聯合發表聲明，呼吁恢復日中邦交正常化，征集3000萬人的簽名活動，展現出了“圍棋外交”的強大力量。中日之間各方面的交流向著良好勢頭發展，進入到半民半官的

階段。

這一時期中國多次參加世乒賽，1961年第二十六屆世乒賽在北京舉辦，期間周恩來接見各個國家的代表團，宣傳和平、友好的思想。4月20日，他在歡送日本乒乓球隊的宴會上說：乒乓球比賽不僅是為奪取錦標，更重要的是通過比賽尋求和平，尋求友好，尋求知識。1963年11月10日至22日，國際體育史上第一次擺脫帝國主義壟斷和操縱的世界規模的運動會——第一屆新興力量運動會在印尼雅加達舉行，我國派出新中國成立以來規模最大的體育代表團參加此次盛會。出發前周恩來、賀龍、陳毅在懷仁堂接見參加新興力量運動會的運動員。

三

20世紀70年代，世界格局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在美蘇爭奪世界霸權的斗爭中，美國逐漸處于守勢，為了遏制蘇聯，美國向中國釋放友好信號。毛澤東、周恩來審時度勢，抓住難得的歷史機遇，通過乒乓外交這一小球推動大球的運轉，開啟了中美關系正常化的歷程。

1971年1月，日本乒協會長、亞乒聯會長后藤鉀二專程來華邀請中國赴日參加第三十一屆世乒賽。在周恩來的具體指導下，中日雙方就中國派團參加第三十一屆世乒賽達成協議。1971年2月，周恩來到首都體育館觀看準備參加第三十一屆世乒賽的中國運動員練習并發表講話，提出“友誼第一，比賽第二”的方針。這一方針成為中國乒乓球隊出征日本的重要指導思想。周總理對他們說：你們就本著“友誼第一，比賽第二”的精神去打比賽，主要是到日本之后多交朋友，而且打出你們的風格，打出你們的水平，你們輸了球我去機場接你們。第三十一屆世乒賽期間，我國運動員認真執行周恩來的“友誼第一，比賽第二”方針，主動與各國運動員友好交往。美國運動員科恩接受莊則棟贈送的禮品——繡有黃山風景的杭州絲錦。1971年4月7日第三十一屆世乒賽閉幕前夕，毛澤東根據周恩來等匯報的情況，作出正式邀請美國及其他國家乒乓球隊訪華的決定，被譽為“小球轉動大球”的“乒乓外交”由此拉開了序幕。1971年4月14日周恩來接見參加第三十一屆世乒賽后應邀訪華的美國乒乓球代表團時講話：“中美兩國人民過去往來是很頻繁的，以后中斷了一個很長的時間。你們這次應邀來訪，打開了兩國人民友好往來的大門。我們相信中美兩國人民的友好往來將會得到兩國人民大多數的贊成和支持。”緊隨其后的是美國總統國家安全事務助理基辛格秘密訪華。1972年9月，中日建交。新中國掀起了第三次建交高潮。中國與西歐、北歐等國紛紛建交，對外文化交流也更加頻繁和深入。

1976年1月8日，周恩來因病不幸逝世。他未能看到改革開放后我國對外文化交流迎來的嶄新局面。但是回顧歷史，我們如今所取得的成績離不開以周恩來為代表的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為我們打下的堅實基礎，他們在我國對外文化交流工作中作出的不朽貢獻將彪炳史冊。

（編輯 黃艷）

作者：天津博物館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