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河流（組詩）

敕勒川

祈 禱

還沒有進山，就飄起了雪花，仿佛

我剛一動念，上蒼就給了我回應

四面皆山，皆草木，皆菩薩，風起時

傳來寂靜的祈禱——

只要你想念一個人

雪花就會落下來

只要你的想念不停

雪花就會一直落下

直到

我也成為那晶瑩的一朵

菩薩啊，世上的人啊，請原諒我吧

為了一朵梅，我創造出了一場彌天大雪

——從此

人生除了愛你，再無大事

空置的茶臺

風吹過來的時候，一杯茶

還沒有準備好漣漪，它被一片葉子糾纏

暫時還脫不開身

所以風吹著我，它覺得我是另一杯茶

它要把我吹涼，吹成

一個人身體里波濤洶涌的思念

我是命運可以忽略不計的那一部分，總有一天

歲月會把我撤走，而泥土做的壺、杯子

樹上長出的葉子，山間流淌的泉水，它們

會一直在人間替我活著——

就讓我的茶臺空置吧

不要理會那些塵埃

不必挽留那些匆匆的腳步

除了你和時光，萬物都不值得細品

灑水車

午后的大街上，行人三三兩兩的，間或

三三兩兩的車輛靜靜地滑過，路邊的樹蔭下

有人席地而臥，胸脯一起一伏地酣睡著

遠遠地，一輛灑水車緩緩駛過來

仿佛這夏日午后的一個奇跡

一只小狗，緊緊跟在灑水車后

來回甩著腦袋，使勁仰起頭，咂吧著

亮晶晶的水滴

天空藍得純粹而高遠……沒有人注意到

灑水車，也漸漸慢了下來，直到

像一條大狗，依偎在

小狗的身旁……

而樹蔭下那個酣睡的人，翻了一個身

嘴巴，輕輕咂吧了幾下，又

靜靜地睡去

靈石記

廣場的一隅，一塊

巨大的石頭停在那里，黑亮、堅硬、深沉

似乎已經深深地扎下了根

用手敲一敲，就會有遙遠的聲音傳來

仿佛一座小城，神秘

而又不屈不撓的心跳

又仿佛

是誰在縹緲的光陰里

將我低低地呼喚

細細回想——

一路走過的地方：介林、資壽寺

石膏山、王家大院、紅崖大峽谷……

山里遇到的一只白狐，天空中

一只不動聲色的大鳥，以及

一個名叫王俊才的詩人……

所有這些，一定是這塊石頭

發出的回聲

所有這些，組成了一座小城的靈魂

和光芒

而我，只是一粒流浪人間的塵埃

只想挨著這塊石頭

靜靜地安睡，直到天空中的故鄉

返回我的身體，直到一塊石頭的秘密

過繼到我的靈魂里——

仿佛一塊石頭的沉默，只是為了見證這塵世的喧囂

仿佛除去沉默，這世界再無真正的聲音

冬天的河流

在冬天，河流放慢了腳步

仿佛兩岸的寒風和荒涼，讓他

起了思鄉之情

但覆水難收，即使是一條大河

也再難回頭：不是不想回頭

是那些泥沙、浪花和堤岸不允許回頭

寒冷，逼出了一條河流深藏的骨頭

我知道，一條勇往直前的大河

其實有著太多的勞累與疼痛

作為一個真正喜歡河流的人，我所能做的

就是陪一條大河，在這冬日的暮靄中

靜靜地走一走，仿佛陪著自己前世的兄弟

都說，河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

而我，愿意陪著一條河向低處走去

低處有遼闊的大海和細小的燈火

多年以后的一個黃昏，當我艱難地向六樓的家爬去

一條大河的骨頭，在我的身體里

突然嘎巴嘎巴地響起

這么多年，世事變幻，生死無常，多少人和事

都隨風而去，唯有一條大河，始終

沒有將我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