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主義理論及作品自20世紀80年代被引入中國后,引發國內作家的劇烈震動,由90年代末的“她們”文叢、“紅罌粟”文叢等可以看出女性意識強烈地覺醒,然而真正擺脫社會對女性傳統小女人的身份期待,成為“大”女人,還需假以時日。
發表于2005年的《額爾古納河右岸》(以下簡稱《右岸》)是女性作家遲子建用二十余萬字的篇幅描寫鄂溫克族某部落近100年歷史的長篇小說,作品以鄂溫克民族“最后一個酋長的女人”的口吻,將近百年歲月里人、事、物的變遷貫穿于敘述故事的一天。這部作品把視角投向距離都市生活無比遙遠的大興安嶺,關注一個少數民族的社會化。其中經作者較詳細筆觸描寫的女性角色共18位,展現了女性性格、命運的多樣性。同為女性作家的張翎筆下的《勞燕》則另有特點。作品以二戰為背景,通過三個已死男性靈魂敘述者和兩條狗的講述,輔以新聞報道、書信、戲文和電報,講述了女主人公姚歸燕(也是阿燕、斯塔拉和溫德)在戰爭中經歷的苦難和蛻變,以及她對三個男人的影響與改變。
《額爾古納河右岸》與《勞燕》同為女性作家書寫的、以女性角色為主人公的長篇小說,在故事發生的時代背景、人物塑造、性格設置和行文風格都是不同的,但在對女性角色的敘事和刻畫上,又在形象、情感和人生道路的選擇上體現出不同于傳統小女人的“大”女人共性。本文將從人物形象、情感經歷、人生道路選擇三個方面,分析和比較兩部作品中的女性角色。
一、“大”形象:女性主人公的“現”與“不現”
女性主人公的出現與否,給小說情節的發展以不同的可能性。在《右岸》中,第一人稱敘述者“我”,是一名見證族群部落近百年歷史的女性,也是故事的唯一敘述者,通過血緣關系和婚姻紐帶,連接了多個家庭和氏族。而在《勞燕》中,敘述視角在三個男性敘述者間轉換,女性主人公從未開口,讀者始終需要從旁人的話語和史料里拼湊其形象。有趣的是,《勞燕》中被不同男性給以不同稱呼的姚歸燕,通篇不曾“開口”;而在《右岸》中,唯一的女性敘述者“我”,卻不愿透露姓名。
兩部作品中的女性主人公都被時代、環境與他人賦予了不同的角色和意義,也因為形象或姓名的缺失而給讀者留下了猜測的余地,然而“她”的意義始終是由“她”自身所確定的,“姚歸燕”始終是“姚歸燕”,“我”始終是“我”,在體現自身價值和對他人及集體的價值時,兩位主人公的形象都是“高”的,都是“大”的,都是她們自己。
二、“大”情感:女性角色的“戀”與“不戀”
在文學作品中,以女性為主角就無法繞過對女性情感與婚戀的描寫。
《右岸》中婚戀經驗的女性角色共15位,僅從感情角度可分三類,獲得理想感情類(主人公“我”、達瑪拉、達吉亞娜、伊蓮娜、妮浩、柳莎、優蓮、娜杰什卡),未獲理想感情類(依芙琳、瓦霞、索瑪、馬伊勘),平淡類(瑪利亞、杰芙琳娜、林金橘)。這些女性是否進入婚戀狀態或婚戀情況是否理想,在很大程度上影響著該角色的發展,也影響每一個“她”的轉折點。
而在《勞燕》中,作者感情描寫的筆墨大都在姚歸燕一位女性身上,其曲折程度不亞于描寫多位女性。與姚歸燕有情感關聯的四位男性分別是:青梅竹馬的劉兆虎,亦師亦友、亦兄亦父的牧師比利,傾心相愛的海軍伊恩,以及交換利益的癩痢頭。她在其間遇到愛,學會愛,失去愛。
情感像一只無形的手,推動著兩部作品中的主人公向這樣或那樣的方向發展。兩位女主人公的愛戀,從來都不是單一的男女情愛,更有對親人、對陌生人甚至對世界的大愛。在戰爭的洗禮、社會結構的變化、生離死別的教育之下,她們的愛也是大寫的。
三、“大”選擇:女性命運的“變”與“不變”
伴隨著20世紀60年代走向先鋒的女性主義思潮,不論外在社會、經濟世界,還是女性內在對自身的認識,都在發生著積極的變化。
《右岸》的大部分場景都在額爾古納河右岸,這是一個低社會化的原始部落,有母系社會傳統,也由于他們未受到封建時代階級觀念和工業時代經濟關系的影響,所以其體現出更加理想的男女平等狀態。
對作品中的鄂溫克族人來說,薩滿是其精神領袖和信念所在,全書共出現三位薩滿,其中有兩位是女性(妮浩薩滿和杰拉薩滿)。其實女性通神在歷史上并不少見,卻常常遭到詆毀,17世紀的英格蘭,“女性依然因巫術而受到審判”,甚至“女性先知很容易被人斥為瘋癲而不予理會”。而比較《右岸》中的三位薩滿,在女性薩滿(尤其是妮浩薩滿)的身上,人們能看到更多義薄云天、舍己為人和善良寬厚。她們不僅在家庭生活和部落生活中發揮智慧和能力,在面對所處大環境大時代的發展時,也自覺或不自覺地調整自己掌好人生之舵,包括生生死死、來來去去、與自然界的關系、與現代化生活的關系。
再看《勞燕》中的姚歸燕,作者多次借牧師比利之口感嘆她所經歷的眾多苦難:嫁人,父親去世,戰爭,失貞,被嘲,被辱,離別……其中時常出現的《天演論》,可以從進化學角度為這些女性的“變”做出解釋,在環境面前,她們改變自己,提升適應世界的能力,穿過苦難的荊棘,艱難但頑強地活了下來。
而主要女性角色的品質是沒有變的。就像兩部作品中都提到的“月亮”意象,皎潔的月光照耀過死亡、罪惡和苦難,但它依舊不改本色,穿透云層,穿透歲月,靜靜守護夜晚。對《右岸》來說,原始部落的社會化和現代城市生活的集體接受是必然的,個人的命運與生死是偶然的。他們擁有對自己民族神靈的信仰,所以在面對生死時體現了一種殘酷的從容。在《勞燕》中,二戰的發生是政治經濟矛盾的必然,但對于這些人物來說是偶然的,在偶然的戰爭里,他們各自的命運又是必然的。面對戰爭、苦難、生死等,每個人在命運的不確定中堅持自己確定的東西。
四、“大”女性,擁抱生活的苦與甜
從兩部作品中主要女性角色的成長中,人們可以看到一種由“小”到“大”的“進化”。原本并未受過高等教育、只在家庭中處于一點的“小”女性,被時代選擇后,她們選擇走上時代的舞臺,于時代發展中掌好人生之舵的大格局,于苦味人生中釀出生活之蜜的大胸襟,展現出與天地生死和解的大氣度。
值得一提的是,兩部作品中的主要男性角色,都自發地具有較強的“女性主義”精神。在《右岸》中,“我”的父親和丈夫對母親和“我”的愛護與尊重。《勞燕》中,三位男性敘述者雖然都表達了對姚歸燕的感情,卻從未把她物化為附屬品。女性的行動和男性的尊重,正體現著女性主義的要求。
此外,兩部作品中女性角色之間的關系變化也是如此。例如,在《右岸》中,因為家人的情感問題而產生矛盾甚至仇恨的依芙琳和瑪利亞、瑪利亞和杰芙琳娜最后都走向和解。對于這些受教育較少的女性而言,在人生的體驗中升華自己的精神,擴大自己的心胸,與他人也與自己和解,也是一種“大”。
在文學作品中,人們也常常讀到女性角色具有比男性角色更加頑強的生命力和面對挫折的彈性和韌性,如嚴歌苓的《扶桑》《第九個寡婦》。文學作品中女性角色的勤奮和努力,和文學作品之外的在真實生活中不懈奮斗的女性交相輝映。不論在文學作品中、熒幕上還是現實里,女性的“大”,并不為了掩蓋男性形象,而是帶動每個人都成為大寫,像高倍望遠鏡那樣,放大天空中的每一顆星星。
(上海師范大學人文與傳播學院)
作者簡介:張雁飛(1991-),女,山西晉中人,碩士在讀,研究方向:兒童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