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探

大海

歷史，在韓昭侯眼里充滿殺機和隱憂。無論春秋和戰國，連年戰爭成為常態，每個諸侯都是一方英雄，也在渴求治國良才。即便如此，韓昭侯也沒想過重用申不害。

他算什么？原是鄭國區區小吏，韓國滅鄭，鄭地納入韓國，申不害也還是級別低下的小官。何況，誰能想到這位“鄭之賤臣”有治國良策？但是，申不害畢竟快速進入韓昭侯的視野。國君起用小人物，無非看重其卓越智慧。申不害的智慧，除了抓住契機，更有主動。

一次是昭侯四年之事。魏國出兵伐韓，重兵壓境，群臣無策，只有申不害力薦：大王可執圭（臣下朝見天子所執玉器）朝見，主動示弱以博同情。韓昭侯采納建議執圭覲見，魏王果然撤兵，并與韓國締結友邦。韓昭侯從此對申不害刮目相看，逐步提拔其為重要謀臣。

另一次是魏國伐趙。魏國起兵圍趙，趙人來韓求援，韓昭侯詢問如何應對。申不害表面說“容臣細思”，暗中游說他人進言是否出兵，等摸清韓昭侯態度，及時諫言聯合齊國、伐魏救趙。韓昭侯再次采納意見，與齊國發兵討魏，迫使魏軍回師自救，解了趙國之圍。

連續兩次獻計都讓韓昭侯采信，威望樹立的申不害，開始成為韓國的非等閑之臣。

諸侯爭霸無非為了搶奪地盤。擁有地盤的諸侯也想勵精圖治。彼時的韓國與其他強國相比，無論國土還是國力都不算強，面對各國變法紛起，不變就可能落后被吞。韓昭侯發現，魏國變法成功是因為重用法家人物李悝。求變的韓昭侯也想仿效他國變法，自然想到身邊的法家人物代表申不害。只不過，盡管申不害屢獲殊榮，畢竟起點過低，官位并不算高。韓昭侯再次力排眾議，破格提拔申不害為相。無限感激的申不害立下誓言：效忠大王、無私報國！

申不害隨后很快拿出意見，主張以法治國。進一步實行改革，還提出任用、監督、考核臣下的辦法，認為君王任用官吏，要考察他們是否名副其實、工作是否稱職、言行是否一致、對君主是否忠誠。合理意見切中韓國時弊，韓昭侯賞識申不害之余，內心也很感動。

韓昭侯萬萬沒想到，就當自己全力支持變法、具體辦法施行前，口口聲聲宣稱大公無私的主持人申不害，竟然趁機提出不合理要求。一次私商國是，申不害提請韓昭侯給他堂兄封官。韓昭侯心想，“變法是你提的，你卻破壞原則”，當即不允。見申不害面露怨色，韓昭侯頗為不悅：你教寡人按功授官，如今卻為無功之兄討官，寡人是答應你之請求、拋棄你之學說，還是推行你之主張、拒絕你之請求？申不害慌忙請罪：大王賢明，微臣甘愿受罰！

變法當前，為國作過貢獻，自然不會受罰;哪怕有人對申不害“為兄討官”頗有微詞，批其虛偽投機！那之后，韓昭侯裝作相忘，申不害也專心主持變法，力推變革。

申不害主持的變法，其中三招尤為見效。首先向封地要挾的三大勢力開刀，收回特權，摧毀城堡，穩固政治局面，增加韓國實力。其次是整頓官吏，見功給賞，因能授官，加強考核監督，提高行政效率，使得官場呈現生機。最后是整肅軍隊，請命自任上將軍，收編貴族私家親兵，提高國家戰斗力。申不害相韓十幾載，內修政教，外應諸侯，以法治國，以術治吏，國內政局穩定、貴族特權限制、百姓生活富裕，兵力變得強盛。

臣子盡職，君王無憂。但申不害的明快機智、勝負爭心的突出個性，也為其招惹不少的非議。有些辯論落敗的心生不滿，背后趁機讒言申不害，說他過于狡黠、善弄權術。韓昭侯聽得多了，起初也有些生疑，直到暗中考察日久，愈加明白：申不害之伶牙俐齒，無非是法家人物善辯罷了，何況其為人堂堂正正，完全不同權術小人的俗套手法。

疑慮消除，諸事順暢。變法取得的良好成效，韓昭侯看在眼里、記在心里，默默地大為感動。很多時候，韓昭侯想起以前的往事，甚至覺得有些愧對申不害。

某日午間，韓昭侯來到申不害府中，主動問起其兄近況。言下之意，現在時機成熟，你有要求盡可提矣。申不害卻說家兄甚好，沒什么要求可提！韓昭侯大笑，干脆挑明：你曾為令兄操心，如今是不敢再提，還是真忘？申不害狡黠地笑過之后，如實稟報：那次只是試探大王，微臣從大王對徇私謀官的批判中看到君主賢明，君主賢則天下治，微臣愈加堅定變法革新之志也！言畢，長揖請罪：微臣欺君有罪，還請大王懲治！

時值春暖花開，室內溫和融洽。恍然大悟的韓昭侯佯裝大怒：好個申不害，竟敢試探寡人，定當嚴懲！說完，緊牽申不害之手，要與申不害一醉方休。

酒菜上來之后，君臣二人一邊推杯換盞，一邊縱論法治和施政良策，從午間一直喝到太陽下山、鮮花含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