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雅曰歸

趙學農

阿雅哼著鋼琴曲，追隨著房間里跳舞的陽光，喬遷的喜悅，在住了十年的三居室里蕩漾。

留戀，裝進網購來的箱子。粉色背景墻下，疊成一棵時間樹。

箱子外面的標簽，就像一片片葉子，下面藏著精巧的果實。

忍不住又剝開一顆，一疊畢業證書上面，托著一個白色的婚戒盒子。阿雅看了看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翻開一本畢業證，一張老照片像蝴蝶一樣飄落在地板上。

阿雅慢慢地坐下，端詳著照片里做鬼臉的少女，好像回到了初中，那個陌生的操場上。

小學四年級運動會，還是小雅的她，跳高時，右胳膊骨折，被迫休學。痊愈后，老師錯拿了六年級試卷，經過幾輪復考，校長親自保送他上初一。

小雅覺得自己像一只流浪的貓，腳下的每一顆石子都是陌生的。

那一天的體育課是跳馬，男生跳得花樣百出，女生像蜻蜓掠過水面，笑嘻嘻地，跳不過去，也不沮喪。

體育老師身高一米九，剛分來，有點愣。彎著腰，在踮起腳尖的體委耳邊問：“誰是小雅？”

美亞指著老師的影子，笑個不停：“像個螳螂，哈哈哈。”聽到的同學忍不住跟著笑了起來。

“不許笑！嚴肅點！小雅出列，給大家做示范！”

可是“小雅”叫了好幾遍。別說人影，連只螞蟻都不見從人群里爬出來。

風，還在原地打轉。

體育老師臉色發青：“小雅，你胳膊骨折了，舌頭也骨折了？”

調皮的美亞，昂著頭走了出來。

“回去！別添亂，又沒叫你！”老師知道美亞是教導主任的孩子。

美亞擰著肩膀撒嬌：“你說的，小亞出列！我就是小亞。

體育老師的眼睛掃了幾圈，無法找出刻意躲藏的小雅。

“好！就讓小亞來示范！”

美亞風風火火地跑過去，卻騎在箱子上。跳，還是不跳？

想起左手寫出的丑字，小雅就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大哭！難道還要休學？

阿雅對著鏡子，左手像當年一樣，從后背握著傷處，拿著照片的右手沒有異樣。十一歲的小雅，捏著已經長好的胳膊，卻感到疼痛，這疼痛讓小雅恐懼，恐懼得快要窒息。

陌生的操場上，小雅用力地攥緊小拳頭，凝望著小學方向。

下課后，同學們知道了事情的始末，無視騎在箱子上的美亞，和體育老師沉下的臉。從三三兩兩，到整個操場，開始模仿小雅的站姿。間操音樂響起，同學們跟著小雅的節奏開始做操。動作前所未有的規范、標準，整齊劃一。

不知為什么，美亞對點名游戲玩上了癮。老師叫小雅的大名，美亞就蹦起來搶答，他爸是教導主任，老師也習以為常。

美亞在同學們面前，也以小雅自居，小雅笑容越來越少，對操場更加排斥。

大學錄取通知書下來，美亞考上名牌大學，小雅沒過分數線。

小雅復讀一年后，才與錯位的世界完全契合。受傷的胳膊再也沒疼過。小雅成長為阿雅，考上了心儀的學校。

新生報道時，師兄們化身綠葉，前呼后擁地護送阿雅到宿舍樓下，久久不愿離去。美亞看著簽到表上熟悉的字體，心慌意亂地上了一輛豪車，搬離學校。

校方介入調查，美亞被開除。原來美亞初中就改成小雅的名字，還做過微整。

阿雅把照片放在果實里的最上面。

青春的錦繡與貴重，就在于它的天真與無瑕，在于它的可遇而不可求，在于它的永不重回。

陽光下，那三十六個純藍字體，看起來更加清澈、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