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班長的口頭禪

張洪瑜

“看我的，就這樣！”

訓練場上，一位班長正在給新兵示范隊列，普普通通一句“看我的”卻勾起了我內心深處的漣漪。多年以前，我的新兵班長就有這樣的口頭禪。

班長是貴州大山里的彝族農村娃，憨憨厚厚，壯壯實實。記得新兵下連沒幾天，連隊便接到施工任務，新兵掄不動大錘，班長脫掉外衣露出硬邦邦的“腱子肉”，嘿嘿一笑說：“看我的！”說著便操起8公斤重的大錘，幾十下不松手，任憑青筋暴漲，依舊揮汗如雨。很快，他的雙手就起了血泡。他停了停，咬牙一挑，接著干。

瞧著我們一臉驚恐，班長打趣道：“咱是炮兵，雙手不磨出泡咋行？看我的，雙手八泡。”戰友們一陣嘻嘻哈哈，從此，班長多了個諢名：八泡。

班長的認真勁兒，在訓練場常常演繹著傳奇。炮手訓練中，分解結合炮閂是最簡單卻又最容易出錯的內容之一，班長訓練極其認真：先是正課時間在炮庫練，再是課余時間借出炮閂練;先是睜著眼練，再是蒙著眼練;先是兩手練，再是單手練。他不僅雙手練出了厚厚的老繭，還練出了神奇。每逢各級領導觀摩演練，他總是第一個出場，說一句“看我的”，然后炮閂在他手中翻轉如飛，零件叮當脫落，眨眼間又推裝到位，動作行云流水，渾然天成，領導感嘆：“真是打仗的料！”

班長的模范帶頭常常讓全班為之動容。一次，全連下菜地，連長布置我們班負責給小白菜施肥，全班一片嘩然。瞧著我們不情愿，班長板著臉走了過來：“施肥咋了，這還是我向連長爭取的呢，你們要知道，新兵不多干點活，會被老兵說閑話的。”說完，班長便挑起糞桶朝糞池走去。大伙兒悻悻地跟在后面，可到了糞池，誰也沒有先淘糞的打算。

“看什么看，看就能把活兒看完啊！”班長緊繃著臉頰，強有力地把“火”壓下去。

“看我的。”說著，班長便干了起來，蒼蠅四處亂飛，身旁有戰友捂著鼻子連連躲閃，班長終于憋不住了，放下糞勺大聲吼道：“吃不了苦，還當什么兵，不如退回去得了！”說完，班長便不再說什么，獨自干了起來，或許是他的行為感染了大家，很快，大伙都紛紛干了起來。

晚上，我和班長站同一班崗，我有種不好意思面對他的感覺，班長卻搶先說：“你看，天上的星星真好看。”我轉過頭，班長笑得一臉燦爛，緊接著便轉過話題：“我今天發火是不是很不應該？”

月光下，班長的眼睛閃閃亮。他邊說邊用雙手給我整理衣領，這是一雙怎樣的手啊，紅腫的手背，銼刀似的掌心，以及因為凍瘡，手指頭上分布著血紅的裂痕。我一時不知怎樣回答，鼻子一酸，眼淚掉了下來。

是啊，當兵是為了什么？“服從命令、聽從指揮……”入伍第一天就要背記的士兵職責，自己卻常常拋之腦后。那時，我還曾一本正經地告訴班長：“當兵不是為了吃苦，但當兵一定要吃得起苦。”班長樂得嘿嘿笑。現在回想起來，這些任憑嘴上說得多么壯志雄心的話，落實在行動中卻是那樣難。

很慚愧，很真實。

如今，細一回想，班長退伍都十多年了。論文化層次，他初中都沒有畢業，從不擅長做思想工作，班務會上也說不出什么“像樣”的話。可就是這樣的他總能身先士卒，用行動說話，這比任何思想工作都更具有說服力。班長讓我深深懂得了“說一千、道一萬，兩橫一豎才是‘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