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璟銘

這靈物,激活了一世的繁華,讓一顆素潔的心在草木里安然生長。步履大山,回眸四野,何處不是人生流年里最美的風景。
——題記
這場孕育了多日的春雨終于分娩。
午夜,山風裹挾著急匆匆的春雨扣響了這片干渴的土地。嘀嗒嘀嗒的風雨聲打破了鄉村夜的寧靜,老父親從睡夢中驚醒,用沙啞的聲音說:“咋么下雨了”。這聲音,蘊含了多少期盼,多少欣喜。
清早,迫不及待地拉開雙門,雖然雨霧迷蒙,千山凝重,但一個全新的世界撲面而至。
院子里晾曬衣服的鐵絲上,小小的雨滴積少成多,凝結成一顆顆滾圓的水珠,整齊地排列成一字型精美圖案,像珍珠,像寶石,晶瑩剔透,一塵不染,散射著春的光華。
土地過于干渴,綿綿細雨一沾地面,來不及短暫停留,一眨眼就沒有了蹤影。去冬今春,老天爺過于吝嗇,不肯施舍家鄉半點雨星雪沫,還有詩聯美其名曰:“一冬無雪天藏玉,三春有雨地藏金”。僅有窯腦畔用小石板砌成的排水道,雨滴難滲,匯聚成一條清清潺潺的小溪,一路前行,被一塊塊小石子磕絆得跳跳躍躍,趟過腦畔,從五米多高的石槽跌落而下,那情景,雖然細弱粉絲,缺失壯觀,但在農民的眼里那將是世界上最動人的圖畫。因為涓涓湯汁,可滋其地,養其人,安其身。
院落的邊角地,父母早已作務得齊整沃實。像海綿一樣酥軟的泥土,正在貪婪地吮吸著上蒼賜予的每一滴甘霖。
那一塊塊花園式的菜田,濃縮了父母對土地的多少溺愛。父母因為身體的原因,遠山、就近的承包地今生再無緣踏進半步,只能把勞動的戰場迂回到房前屋后的邊角地上。地塊雖小,父母卻要花費上繡花般的功夫,菜畦的土疙瘩碾壓得細碎如粉,田面平整得光潔如鏡,田埂勾攏得有棱有角。借了雨勢,一星星小菜芽破土而出。從土縫里裸露出一根根纖細的莖絲,色如玉澤,上面托著如綠豆般大小的葉片,閃爍著點點幽光。它們雖不是景致,父母每日卻要對小秧苗進行無數次躬臨,這樣睡覺才踏實。
豆腐塊般的菜田,小院多了不少生機。不日,飯桌就會添上花樣的菜盤,白菜燉土豆、菠菜燴粉條……母親總是變著法子把生活調劑的有了芝麻香味道。一輩輩在這塊土地上生息的農民,不是要對土地索取多少,重要的是對土地那份亙古不變的深沉。
鹼畔上,一棵枯死的老榆樹,今春又新枝剛發,嫩嫩的桃形葉片,被雨水沖洗得翠綠欲滴,一抹鮮活的風景懸掛心頭。一只只淘氣的麻雀,在濕漉漉的枝丫間跳來跳去,春情萌發,追逐斗愛。拋撒出的聲聲鳥鳴,清清脆脆,甜甜亮亮,其歌喉是在傳情,還是在撒歡?萬物精靈自有它們獨特的生存方式。
風來了,雨停了。天空一團團的白云像一群群的羊子,被風鞭抽打得亂跑……
雨后的小山村,窯洞、溝道、田野、草木等一切景物,被明媚的陽光一照,好像精心梳洗打扮過一番的新娘,模樣越顯秀氣。
對面山峁上的桃樹、杏樹都已收花結子,毛茸茸的小青果掩藏在濃密的葉叢里。唯獨本土小蘋果,喜逢大年,正遇花期,果花出落得密密匝匝,層層疊疊。每一根枝條,每一個骨節,都綴滿了一朵朵小白花。一樹的花朵,一樹的芬芳,一樹的風景,一樹的春色,編織出一季的幽夢,一切皆因春生。無數的蜜蜂聞香而動,縈繞花朵產生的共鳴,就像家鄉頭頂每日飛機飛過的嗡嗡聲,覆蓋了整個山野,歌盡人間媚秀。熟透的花瓣經不起抖動,被蜂翼震蕩,紛紛飄向大地,自成花毯,景樣別致。花開是希望,花落是輪回。面對生命的本真,人生何嘗不是有起就有落,有始就有終。
爬上廟疙瘩,順光望去,一山山的地塊早已被農民深翻,一棵棵雜草入埋在泥土之中,只有地畔上一圈圈的草帶特別惹眼,經過春雨的滋潤,日月的暈染,色彩更加艷麗,好像給地塊鑲嵌了一條帶鉆的項鏈。近觀,一些不知名的小野花綻放其間,淺紅的、淡黃的、微紫的……多彩多姿,它們靜靜地開放,悄悄地凋零,不卑不亢,極像樸實的農民,忙忙碌碌,終其一生,雖然不會有人記住他們的名字,但他們從不停留勞動的腳步和從不放棄做人的本分,哪怕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墑情,待到雨水與泥土入滲的飽和度恰到好處時,再也壓奈不住農民忙種的腳步。山頭上到處是播種的場面。墩山的山峁上,一對工變工的農夫正在點種糜谷,前者揮鋤,后者點種。用鋤頭挖掘過的一個個小窩窩,丁對丁,卯對卯,疏密有度,一看就是種地的行家里手;西坬的緩坡地上,有一對婆姨漢正在點種紅高粱。用犁鏵深翻過的新鮮泥土,被晌午的陽光蒸騰起一股股泥土香,氣味濃郁,直戳心扉。一排排長長的犁壕,被耕作得深淺相當,行距齊整,極像一件精心制作的手工藝品。一顆顆高粱種舒爽地躺入其中,做起秋末倉滿甕堆的美夢。
次耕地上的紫花苜蓿,節令尚早,紫花待開,盡是一汪汪的碧綠。它們不忘與大山的那份簽約,信守承諾,把泥土和雨水牢牢地固其左右,長出滿山的蔥蘢。當最后一抹夕陽在遠山的脊梁上依依別戀時,忙碌了一天的農民,還惦記著家中圈養的那一群伙伴,雖然勞累得腰背有點酸,關節有些僵,但總要砍上結結實實的一背紫花苜蓿,讓牛兒、羊兒、兔兒有了奢侈的美味。
紅崖畔上一簇簇榆樹、檸條叢不甘貧瘠,耐寒耐旱,抱團堅守,長出滾滾的綠色屏障,捍衛著大山的威嚴。這些逆境生存的植物,讓人無不驚嘆大自然的神奇和生命的不朽。此時,榆樹叢經過雨水的澆灌,葉子越發濃郁,整個樹叢瓷實的像一塊墨玉,裝扮著山的華容;快要凋謝的一朵朵檸條花,努盡芳華,雖然只剩存了三分的姿色,但在“五一”這個特定的假日里,這是呈獻給山上正在勞動農民最好的禮物。
仁者樂山,智者樂水。陜北沒有江南水鄉那般靈秀,但大山的巍峨與厚重,在深深地震撼著那些有情思的才俊。佳州大地,好多黃土派畫家追山而至,馬家溝、高家塄等一塊塊寫生基地相繼誕生。從此,小山溝的名字搭借著畫家的神筆,被傳播到很遠很遠……
歲月的煙塵,總會在思緒里溶入一些不安的元素。揀一些日子,趟入鄉野,拽一縷山風,得一份恬淡,收幾許清歡,高貴的靈魂一定擁有如初雪般的純凈。
——選自中國西部散文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