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美亂象N宗罪

應琛　郭慶琳

在“顏值經濟”和對“美好生活”追求的雙重推動下，中國醫美行業無疑進入了快速發展期。

根據8月初最新發布的一份行業調查報告顯示，中國醫美市場高速發展。2017年中國醫美療程消費類為1629萬，僅次于美國的1634萬，且中國年增速26.4%，遠超美國的3.9%。以此推算，2019年中國醫美療程消費量將超過美國、巴西、日本、韓國這些醫美消費大國，居全球第一。

當醫美變得觸手可及時，醫美行業勢必會迎來發展拐點。大量資本涌入醫美市場后，非法行醫、出售違規藥品、天價收費等亂象叢生，醫美行業的負面新聞也經常見諸報端。醫美行業魚龍混雜，陷入“信任危機”。

經過近幾年的市場整頓、媒體監督以及老百姓的辨識能力增強，加之市場競爭激烈，醫美行業整體比此前有所規范。

在中國民眾和“面子”相關的各類醫美消費中，頻次最多的是面部脂肪填充，隆鼻、眼瞼手術、面部提升和墊下巴等項目緊隨其后。

廣場舞阿姨加入，醫美平民化

從醫美市場營收上來看，中國市場預計2019年總體的收入將達到2775億元。2014年-2018年，中國醫美市場總體增速為21.2%，預計2018年-2023年可以實現增速19.7%。

不過，在每千人診療次數上，中國與醫美消費大國還有一定的差距。《新氧2019醫美行業白皮書》顯示，2018年，醫美每千人診療次數中國為14.8次，美國為51.9次，日本為27.1次，韓國為86.2次，中國醫美市場滲透率方面有很大空間。

值得一提的是，中國一線以下城市還存在巨大市場增長空間。白皮書顯示，一二線城市消費者更成熟，對醫美知識了解較多，消費轉化率高。三四線城市目前仍然處于市場教育階段，用戶問的多，消費的少。

在消費者畫像方面，2019年中國醫美消費者平均年齡24.45歲，“90后”成為絕對主力軍。其中，1989年-1999年出生的群體超過總消費人數的65%。

不過，上海市醫學美容質量控制中心負責人、上海交大醫學院附屬第九人民醫院整復外科孫寶珊教授在接受《新民周刊》采訪時表示，現在做醫美的人群中，“年老化”的趨勢越發明顯，“上世紀80年代以前，整容被認為是演員的事情，之后是年輕人的事情，現在其實是全民的事情”。

孫寶珊進一步表示：“年齡大的跳廣場舞、拉丁舞，參加各種表演，也講究外形，她們也想年輕化，比如做眼皮提拉、割眼袋，還有的面部萎縮做脂肪填充或者打除皺針。”

身體相關項目中，吸脂當下最受歡迎，中國吸脂手術在總醫美消費中的占比已經高于美國。

據白皮書介紹，在中國民眾和“面子”相關的各類醫美消費中，頻次最多的是面部脂肪填充，隆鼻、眼瞼手術、面部提升和墊下巴等項目緊隨其后。

身體相關項目中，吸脂當下最受歡迎，中國吸脂手術在總醫美消費中的占比已經高于美國。北京是抽脂“最大戶”，占到全部線上抽脂手術的五分之一。

而醫美入門級項目注射類的消費過去一年在總消費中占比為57.04%，高于美國的44.17%和日本的42.08%。其中玻尿酸最受歡迎，每100個人做注射醫美，其中67人打的是玻尿酸。

孫寶珊告訴記者，醫美市場不斷完善成熟的過程中，消費者尤其要注意醫療美容的安全問題，目前我國最優質的醫美醫療資源還是集中在少數幾家公立醫院上，單靠幾家公立醫院是沒法滿足這么大的市場需求的。因此，我國民營醫療機構主動作為來打造醫療美容系統化是必須走的一條路。

以前，國人赴韓國整形曾掀起熱潮。據公開信息顯示，韓國政府早年還制定了到2020年吸引100萬外國醫療游客、醫療觀光收入達到30億美元以上的宏偉計劃。在孫寶珊看來，應該冷靜看待韓國整形行業的專業能力。

“中國目前的整形美容技術，在世界上都是絕對領先的。論醫療水平，中韓整形醫生相差無幾，某些頂尖領域中國整形外科醫生更勝一籌。因為韓國的整形醫院都是小作坊式的，可能某個技術比如割雙眼皮比較好，但不是所有項目都會做。再看醫療器械方面，韓國也不如美國和以色列等國家，韓國能買得起的器械，國內大醫院都有。”孫寶珊表示，“我們的求美者完全沒有必要舍近求遠，在一個語言不通、法律體系不同的國家，拿自己的身體甚至生命去冒險。”

2019年6月10日，衛健委印發《關于促進社會辦醫持續健康規范發展的意見》指出，要“嚴格控制公立醫院數量和規模，為社會辦醫留足發展空間”。

國家發改委宏觀經濟管理專家委員會秘書長、中國現代經濟研究院執行院長易昌良近日表示，隨著顏值經濟來臨，整形美容的需求與日俱增，醫美成為第五大消費熱點，迅速成為朝陽產業。數據顯示，從2013年到2018年，我國的醫美服務市場收入不斷增長。

“從企業到行業，醫美這個行業走向了大健康領域，亟需高質量發展，這意味著更切合需求，更好地滿足人民群眾對美好生活的需要。”易昌良認為，隨著社會的開放，更多的民營資本、社會資本進入醫美領域，市場需求不斷增長，醫美機構將進一步增加，未來具有品牌效益、規模效益的大型連鎖醫美機構，將成為發展趨勢，行業集中率將逐步提升。

“黑醫生”數量是正規醫生9倍

但不可否認的是，醫美需求快速增加，使得國內醫美產業發展中的問題也暴露得越來越多。

“過去正規醫美市場由公立醫院主導，現在無論從就醫者數量，還是診療數量上來看，都是民營機構占主導地位。但醫美醫生的技術水平和醫療機構級別不匹配，再加上醫療機構級別與醫療真實水平有差異，多個因素導致醫美機構魚龍混雜。”孫寶珊坦言，在一些民營醫美機構，只要能上手，或者經過簡單培訓，不在乎醫生資質的現象很普遍，“但公立醫院任職的醫美醫生一般都是博士生畢業，還要再評上相關職稱后才能開始做手術”。

根據中國數據研究中心、中國整形美容協會聯合發布的《中國醫美“地下黑針”白皮書》顯示，目前中國合規的醫美行業執業者大約有17000名，但非法執業者數量超過150000名，幾乎是合規醫師的9倍。同時，根據《2017中國醫美行業黑皮書》統計，中國黑診所數量已超60000家，是正規診所的6倍;黑診所年手術量為正規診所的2.5倍，超2500萬例。

2009年，衛生部下發的《醫療美容項目分級管理目錄》，將醫療美容技術進行分級管理，明確了各類別醫療機構可以實施的美容技術范圍。一些從事醫療美容的機構根本沒有相應的資質就開展不在執業范圍的手術項目。此外，設備設施條件達不到消毒標準要求等違法違規行為也較為突出。

有些被叫作“渠道商”的人，甚至成立了所謂的醫美公司，但他們只負責網羅病人。每給民營醫院介紹一個病人，就會拿到回扣，回扣高達費用的 70%-80%。

“現在很多理發店、美容院、按摩院發現醫美賺錢，買一些假產品，如假玻尿酸、肉毒素給人注射。因為門檻很低，所以有很多想賺快錢的非法經營者涌入市場，開了很多所謂工作室。但其實真正的醫療產品他們是買不到的。”孫寶珊說，這已經不是“超范圍經營”的問題了，應該是更嚴重的“非法行醫”。

按照我國法律規定，一個合格的整形醫生必須具有《醫師資格證》《執業醫師證》以及《醫療美容主診醫師證》。《刑法》第三百三十六條第一款規定，未取得醫生執業資格的人擅自從事醫療活動屬于非法行醫罪。

但據《2017中國醫美行業黑皮書》顯示，一家黑診所年平均獲利100萬元。可若因非法行醫被查出，一般只會被罰沒醫療器械，平均處罰金在一兩萬元，違法成本極低。

“非法行醫的處罰還不夠嚴厲，出現醫療事故、傷人的話其實是觸犯刑法。”孫寶珊強調道。

與此同時，孫寶珊指出，醫美行業不夠規范，定價無標準且不透明。比如說，在公立醫院一般的手術正常價格在幾千元到三四萬元不等，而民營機構動不動就要收10萬元。

業內人士稱，醫美價格之所以出現“虛高”，是因為醫美行業里給回扣的潛規則。“有些被叫作‘渠道商的人，甚至成立了所謂的醫美公司，但他們只負責網羅病人。每給民營醫院介紹一個病人，就會拿到回扣，回扣高達費用的70%-80%。”

業內人士說，某些國內民營醫院從韓國請來一些所謂的“專家”，其實水平非常一般。有了“韓國專家”坐鎮，民營醫院就能堂而皇之地收取高價手術費。據了解，某些民營醫院和“韓國專家”即使三七分成，仍能賺取高額利潤。比如一臺鼻整形手術收2萬元人民幣，醫院方面凈賺6000元，但仍比國內大型醫院的利潤率高出很多。

2019年6月11日，成都市對未取得《醫療機構職業許可證》，卻擅自從事醫療美容、青少年近視矯治的“黑診所”等進行依法取締。

“韓國水平最差的醫生都可以來中國做手術。相反，頂尖的中國醫生不可以出國問診。”孫寶珊表示，“韓國真正頂級的專家，在韓國國內也很稀缺，國內的明星都來不及做，哪有時間來中國？”

孫寶珊說，目前醫美機構的經營者大多是非醫療行業出身，本身對醫美行業、醫美相關的技術等缺乏了解，加上醫美行業自身市場性突出，對利潤更加看重，這就導致大多數醫美機構在發展過程中選擇“重營銷、輕醫療”的模式。“有的醫美機構，你去咨詢時，接待你的所謂顧問或咨詢師，都不是醫生，更多是做銷售的，就是忽悠你開刀，把價格提高。”

在孫寶珊看來，醫美行業想要良性的發展應該走“小而精”的路線，不必“大而全”。“醫療美容的一級手術（如雙眼皮、隆鼻等）占了80%，這些在很小的診所里就能做了。孫寶珊強調，醫療美容產業絕不應該是賣項目、賣產品，而應該是一個以醫學為基礎的系統化解決方案。無論在公立醫院還是民營醫美機構，打鐵還得自身硬，醫美醫生需要通過過硬的技術，以及很好的審美，來樹立良好的口碑。

醫美市場整治，還需更嚴

2017年5月至2018年4月，國家衛健委曾聯合7部門打擊非法醫療美容。根據衛健委網站消息，專項行動期間，全國公安機關共破獲涉醫刑事案件、涉藥品安全案件1219件，抓獲犯罪嫌疑人1899名，搗毀制售假藥黑窩點728個，總涉案金額近7億元。

中國醫師協會維權委員會委員鄧利強就曾表示，目前醫美行業監管不到位，但這并不意味著監管部門不作為，而是取證太困難。因為監管部門查處時不一定能夠“抓現行”，所以一些機構就肆無忌憚。

孫寶珊也提到，監管部門也很頭疼，因為某些民營機構太會“躲貓貓”。

多位業內人士指出，針對醫美產業發展現狀，從監管角度出發，要出臺相關的標準化體系，聯合行業協會建立標準化體系并完善。

目前，國家為了醫美行業發展有專門的立項，除了國家的推動，從企業和行業人士層面來講，需要順應社會發展趨勢，積極參與其中，制定出真正能夠給予行業指導的自律公約。

2019年6月，針對非法醫療美容現象，國家衛健委表示，目前中國整形美容協會正研究制訂信用評價管理制度，擬在部分地區試點開展美容醫療機構信用評價。

另據一位接近國家衛健委的專家向媒體透露，針對當前醫美市場的亂象，國家正在修訂《醫療美容服務管理辦法》，醫美服務市場將得到進一步規范。未來，醫美市場或結束不規范的野蠻生長。

有一點是肯定的，那種靠營銷和廣告做醫療美容的時代已經過去了。醫療美容市場健康成長離不開監管機制保障。除了行業從業者自身，還需要政府部門、企業、媒體、社會各方面的共同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