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一朵雪花的抒情（組詩）

宋心海

從前的雪花

從前的雪花

大于潔白

大朵大朵的

能馱起整個童年

那時沒有玩具

只有雪花

這場雪是被誰撕碎的紙

不是第一場雪

也不是

最后一場

我捧在手心里的

那么輕，又冷

融化成水時

有舊年的味道

當我認真去讀

——這些雪

僅僅是一些被誰撕碎的紙

字跡已經荒蕪

最狂野的旋律

天空流出純白的血

那才是真正的雪

馬蹄邊開放的

那才是真正的花

北風喉嚨里飛出的

那才是

最狂野的旋律

神仙回家

一朵朵雪花

從天上出發

她們都是神仙

就要回家了

等待雪花

仰望天空 認真傾聽

銀河里發出的號令

我等待的

是一些花朵 白色的

心早已經涼透

雪的訣別

冬春的交界

最后一場雪

每一次都是訣別

雪也沒有名字

落在哪里，都沒有人牽掛

最后一場雪

我的一生揮霍了那么多的雪

卻只有父親的蒼蒼白發

才是刻在心上的

最讓人心疼的 雪花

在路上的雪花

我伸開雙臂

準備迎接你回家

十根手指就是十條道路

我就要凍僵了

白楊樹也要凍僵了

它想燃燒所有枝丫

為你取暖

關于雪花

左腳，早于夢幻

右腳，早于醒來

左腳與右腳

旋轉出六角形的舞步

整個天空都是你的舞池

想象雪花

我的中年

穿上一件少年的衣裳

走進王太玉屯的時間

用你，點亮乳名

用你童話著不曾謀面的老人

夢中新房子

大雪之后

陽光照亮天際

新建的房子

被一串沒完沒了的爆竹

吵紅了臉

此刻，我一個人

在大房子里枯坐

枕著你的回憶

撫摸著你的歡喜

癡望著，墻壁上

那安靜的白色

我能聽到

會說話的磚頭和泥巴

在熱烈地討論著什么

白天鵝

每一只白天鵝

都是云彩生下來的

她決定不了自己

她尖厲的叫聲

從藍天上滾下來

穿透一株空心的蘆葦

她所有的羽毛都要聽命于風

化作了，這一生中

最大的一場雪

大雪之后

那年，7月3日

離爐火最近的地方

下過一場大雪

大哥瞬間就融化了

只剩下白骨一樣的雪花

一個人的夢里

一個人的夢里，下著鵝毛大雪

怕冷的另一個人

穿著厚厚的衣裳

他們相信，無論多么寒涼的時刻

都會被太陽照亮

天地無痕，白楊樹的內心

會生出許多爐火

我分不清時光的顏色了

無數世紀前，我懷揣目標

對另一個旅人獻上祝福

喊 雪

好多年不喊了

我不敢喊

我怕一張嘴

還沒有發出聲音

便退回到少年

退回到王太玉屯的

一場大雪中 不再醒來

剪雪花

在一把剪子的刀口下

出生

在姥姥的手上

接生

這些孩子從天上跑出來

趴在王太玉屯西漫崗

姥姥的墳頭

抱緊了我的姥姥

最后的雪花

用雪花寫下碑文

在被風撕碎的紙上

用手指鐫刻石碑

在出過冷汗的手心上

王太玉屯的雪花

王太玉屯的雪花

可以生出孩子

可以生出

無數個村莊

可以生出一個

又一個我

聽雪花講故事

今天 拒絕許多邀約

我想自己邀約自己

聽雪花講故事

天太熱了

我想聽這些

能讓人脫下新衣服的

許多童話

雪花祭

從前，我們用木頭

埋葬死者

也用風，用火

用土地

現在

在王太玉屯

用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