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子香，冷極的報春花

謝鳳艷

我的家鄉“中國冷極”根河，地處北緯五十二度寒溫帶，長冬無夏，春秋相連。

冬天，漫天飛舞的雪花是大自然送給冷極人最好的禮物。而春天，漫山遍野的達子香是大自然送給冷極人最美的信物！

達子香，又稱興安杜鵑、映山紅，是生長在叢林里的開花灌木，幾棵連成一簇，多簇連成一片，多片連成花海。它生長的環境大都是在堅硬的玄武石和幾萬年前火山噴發所留下的火山巖縫隙之中，還有就是森林中松樺樹混交地帶。它耐絕對低溫零下五十多度，半年綠，早春花開。

民間流傳著一個關于達子香的悲壯故事：康熙年間，在興安嶺居住的主要居民是鄂倫春族。當時俄國人頻繁侵犯我國邊境，洗劫村莊，當地老百姓苦不堪言。勇敢的鄂倫春人為了不再受人欺辱，決定聯合起來，共同抵抗入侵的俄國人。他們在侵略者經常路過的路段設下了埋伏，準備給入侵者重創。可是，當敵人走到有埋伏的岔口處，他們突然改變方向，向另一個村莊沖去，眼看著設好的埋伏就要白費，敵人將暢通無阻地去另一個村莊，在萬分焦急的時刻，一位勇敢的名叫達子香的鄂倫春姑娘，騎上駿馬，拿著獵槍沖到敵人的前方，敵人看到突然沖出來一個美麗少女，于是一窩蜂地追了上去。

阿香用鞭子狠抽著烈馬，敵人在后面緊追不舍，終于，阿香成功地把他們引進了埋伏圈。一時間槍聲大作，中了埋伏的敵人發瘋似的在后面追趕阿香，子彈無情地射向她，受驚的烈馬馱著美麗的阿香在山野間馳騁，她的鮮血灑在了興安嶺的山野。終于，敵人被趕了出去，他們再不敢輕易冒犯我們的國土，可是美麗的阿香姑娘卻離開了人們。第二年，在她灑下鮮血的地方，開滿了火紅的鮮花。當地人為了紀念阿香，就把這種花叫作達子香。

我出生在根河冷極小城，這城四周都是山，山里有樹也有花。樹很多，花也多，我還是最喜歡漫山遍野的達子香。每年春天達子香盛開的時候，我都會跑到花叢中，聞花香，吃花片，折幾根枝條做成美麗的花環，戴在頭上，扮成公主的樣子，在花叢里跳來跳去。有的時候，玩累了就躺在花叢里睡著了。在那個物質匱乏的年代，照相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雖然沒有留下當年在花叢中的照片，可是留在腦海里的印記卻永不褪色。一年又一年，每個草木返青的季節，花如期盛開，我如約而至，置身花海，夢中都有了達子香的味道。

達子香的花期很短暫，大約一周左右的時間，可是她卻用余下的所有光陰來營造這場盛大的花宴，這花宴芳香了小城，美麗了小城里的人。

冷極根河的十月，雪花飄灑北方大地，鳥兒急忙忙飛到南方躲避寒冬，大河的冰由薄到厚，封凍了魚兒的樂園。到了冬至前后，冰可厚達一米多，深山積雪厚達幾十厘米，蒼松翠柏已經收縮枝葉，群山也開始消瘦了，一切似乎都寧靜了下來。

記得那一年的冬天，冷空氣把一段公路凍裂，出了一條大縫，連鐵軌也發出了咔咔的聲音。繁雜的瑣事令我心情跟這空氣一樣寒冷，我無奈中走出家門，一個人爬上了崗樓山。北方冬天的太陽，只有在接近中午的時候，才能撥開厚重的冷空氣，把光亮和溫暖散發出來。站在制高點眺望，掩映在冰霧里的小城若隱若現，清冷夢幻。登山小路的兩旁，我看見了成片的達子香站在寒風里，枝頭掛上了亮晶晶的冰凌花，在冬日暖陽下，像水晶一般，熠熠發光，刺得眼睛都睜不開。我俯下身來，用手拂去枝頭上的冰凌花，看到了達子香很小很小的花蕾，有單個的，有雙生的，也有三五個擁在一起的，尖尖地朝向天空。在這極寒世界的山林里，生機早就被埋藏在積雪中，高大的樹干上也早已不見了樹葉，可是達子香卻暗藏生機，孕育花蕾，大自然練就的耐寒之功真是令人驚訝！在經歷春天的花季之后，達子香悄悄地把她小小葉片隱藏在綠色林海之中，不露痕跡地努力汲取大地的水分和陽光里的營養，無論雨雪風霜，都不能阻止她頑強地生長，從而實現她盛開的生命輪回。香自苦寒來！看著達子香，突然間，我釋然了，下山的時候，身上不冷，有了力量！

“斗雪開花心意長，亭亭玉質芙蓉裝，泛春潛力映山紅，放散風隨萬戶香。”達子香，是凌雪綻放于北方山野里的百花之首。

春天，萬物復蘇之際。五月的南國早已經桃紅柳綠、姹紫嫣紅了，可北國冰河剛剛解凍，大地依然春寒料峭，唯有高山上的達子香迫不及待，早早向春天發出了呼喚。她伸展出的深褐色的葉片，厚墩墩如蠟質一般透著光澤，形狀如同橢圓形的扇面，很有張力。經過漫長的生長，達子香的花蕾努力伸進陽光里，汲取太陽的溫暖，在不經意間，一朵朵，一枝枝，一叢叢，一片片，一山山，似乎在一夜之間，一場春雨之后，就突然怒放起來！清晨醒來的小城里的人們仿佛戴上粉色美瞳，看著家鄉的四周變成了桃花源，這花芬芳了寂寥的山野，芳香了茫茫的林海！

家鄉的四周都是山。崗樓山的達子香最美麗。因為它離市區最近，通達的公路、鐵路就在它的腳下，不用遠眺，抬頭便可望這一山的達子香。一簇簇怒放的花，開在一條山路兩側，迎風招展，錯落有致。凡是走在這條小徑上的人，都有種被夾道歡呼走紅毯的感覺，心里美極啦！小徑兩旁的白樺樹，就像這一叢山花的守衛者一樣，筆直地站在花叢中，用它嫩綠的葉芽、俊俏的白裝，與花相互映襯，看上去是那么的潤顏。當有微風吹過時，路上的行人就可以聞到濃郁的花香，沁人心脾，醉人幽夢。

南山的達子香盛開的時候，倒映在水中的繁花，染紅了河面。隔著這一汪河水，望著那色澤純正，花香十里的山，心里頓時煥發出濃濃的愛意，多想回到那個戀愛的季節，牽著愛人的手，趟過清悠悠的小河，跑進那花叢中，摘上一朵戴在愛人的頭上，口含花瓣去親吻心愛的人！

東山，達子香面積最大，顏色最濃，似乎花期也最長。這滿山坡的花，只能眺望，因為有大河阻攔。正因如此，這東山才把花最美的姿態呈獻給小城里的人。

西山，北山，還有那無盡的山脈，都開成了花海。

大自然真是個偉大的造物主！平衡法則是永恒的定律。

十幾年前，一場森林火災燒毀了百萬畝林海。在災難面前，大自然的無情令我們人類心痛，可是大自然無償的饋贈卻又令我們欣喜。十年后，在過火的這片林海中，燒毀的樹木已經變成了天然的肥料，肥沃了林中的達子香。經過一年又一年的生長，它們竟比其他地方的達子香高大粗壯，枝葉繁茂，長成了偉岸之軀。一山連著一山，望穿了雙眼，還是那一片花海。這百萬畝的自然花海，會不會是世界上最大的一個天然花園呢？這片天賜花海定會讓那人工培植的薰衣草莊園遜色，還會讓那人山人海的牡丹園嫉妒。

置身在這個主題花園里，不僅會驚訝，還會感動！在國有林區全面禁伐的時期，許多以前靠著采伐運材為主要生產方式的林場，面臨著轉型轉制。在全面打造旅游興市的大環境下，許多林場利用現有的資源開發旅游，當大家還在為開發旅游項目而絞盡腦汁的時候，這一片花海給大家帶來了希望。

大自然的神奇造化是我們人類所不能為的。

達子香按著自己的花期，從根河的崗樓山率先開放，一直往北延伸，直到六月上旬，你都會在北部林區的叢林中看到那一抹粉紅掩映在嫩綠的林海中。

雪映達子香，更是一幅絕美的畫卷。在達子香盛開的季節，一場多情柔美的雪花也會不甘寂寞地飄落而至，花在開，雪在下，競相爭艷。達子香粉色枝頭上，被雪花浸潤著，猶如姑娘的臉蛋上鋪上一層細嫩的散粉，粉里透白，嬌艷可愛。當太陽升起的時候，雪花就被融化成水珠，滴落在達子香腳下，殘留在花瓣上，晶瑩剔透。在冷極還沒有雨水澆灌的季節，多情的雪會來浸潤這滿山的達子香，這是何等的眷顧、恩典啊！

很小的時候，我和哥哥姐姐經常會在過年前二十多天左右的時間里，到山里去折很多的達子香枝條，拿到家里插到裝有水的瓶子里，得到溫暖的達子香，會很快地散開葉子，培育花蕾，大多會在新年里就開放了，給新年增添了色彩和情調。外面冰天雪地，室內達子香盛開，在那個物質和精神都比較匱乏的年代里，這自然的尤物著實讓家人和我美了一年又一年。后來，知道自己做了不該做的事情，再看見有人折花枝，定是要制止說教的。去年，看新聞聯播里播報，有不法分子拿著工具把漫山遍野的達子香砍下來，捆成一把一把的，運往大都市的花店里進行售賣，而且銷售很火爆。因為花店里的更多的花，幾乎都是花圃里培育出來的，花的美麗和芳香是無法跟長在山林的自然花卉相媲美的，所以，達子香成了花店里的搶手貨，商家也賺了大筆的黑心錢。這種破壞自然生態的行為是遭人唾棄的。一株達子香的花枝被折掉，再長出來需要七八年的時間，不敢想象，如果不加管制約束，北方的山野里沒有了達子香，我們將如何找到春天的模樣？讓我們攜起手來，保護好大自然賜予我們的珍貴的禮物。

達子香的盛開給這寂寥的北方原野著上了春天的色彩，拉開了北國之春的序幕。她傲雪盛開的姿態，不正是冷極人不畏懼困難的精神寫照嗎！

如今，有了各種拍照工具，每年達子香盛開的時候，我都去山里拍照，在花海里開心的笑容，竟比美顏手機拍出來的還要好看！

此時，我聽見春風在悄悄歌唱，我看見大地在悄悄換裝，抬頭看崗樓山隱約有了粉色，這一年盛大的花會馬上就要開始了！

這一山又一山的達子香喲，又要怒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