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夫
雍正十一年,張廷玉的兒子張若靄科舉考試考取了第三名,這不論放到誰家,都是個天大喜事。可張廷玉卻堅拒不受,對雍正說:“此雖喜事,但也可能是家族丑事,請皇上憐惜微臣名節,速將犬子降到二甲!” 雍正不解,張廷玉解釋說:“自古科舉,是寒門子弟的晉升之路,我張家受兩代皇恩,已非寒門,犬子不宜和寒門子弟爭奪鼎甲。其次,臣和鄂爾泰兄弟同僚多年,如今犬子在他門下中了鼎甲,天下何人不疑我張廷玉!恐怕到放榜時,老臣早已名節盡毀,遭天下讀書人唾罵。”雍正覺得有理,便把張若靄降成了第四名。
這就叫避嫌,也叫瓜田李下,意指正人君子要主動遠離一些容易引起爭議的人和事,避免引發嫌疑猜測。即所謂“經瓜田不躡履,過李園不正冠。”古時道德君子都很重視此事,不肯輕涉瓜田李下,誠如《北史·袁聿修傳》所言:“瓜田李下,古人所慎。愿得此心,不貽厚責。”
避嫌,是君子之風,守住了這一條,就不愧為正人君子;也是為官之道,把住了這一關,方可做清官廉吏。咸豐六年,官員沈葆楨先被任命杭州知府,那是很多人求之不得的肥缺,日子舒服,油水還大。他卻拒絕說,祖上曾在杭州居住多年,那里有不少近親故舊,容易以情干權,是瓜田李下之地,所以請改任他地,最后去了貧困落后且正兵荒馬亂的江西廣信。果然,他到這里不僅條件艱苦,生活困難,而且還要守城拒敵,惡戰不斷,可謂九死一生。但艱難困苦玉汝于成,他經住了考驗,戰勝了險惡,表現了才具,彰顯了氣節,最終成了一代名臣,國家棟梁。
或曰,清者自清,濁者自濁,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自己光明磊落,就沒有必要刻意避嫌。可是,世界是復雜的,有些事情只要攪進去了,就很難再說清楚,所以,還是遠離瓜田李下為好,這也是另一種意義的“危邦不入,亂邦不居”。清華老校長梅貽琦在西南聯大時期,千辛萬苦向教育部要來一筆學生補助金。按規定,他家四個孩子都有資格申請,可是他卻不準任何一個沾邊,就是為了避嫌,不讓人說閑話。其實,那個時候他的家用相當拮據,早已捉襟見肘,寅吃卯糧。可他寧肯舉債,變賣家產,或讓夫人磨米粉,做米糕,提籃小賣去補貼家用,也不涉“瓜田李下”之地。
避嫌,如果僅是個人的事,倒是相對容易一些,只要頭腦清醒,意志堅定,牙一咬就豁出去了。問題是避嫌往往要和自己的骨肉至親糾纏一起,這就需要得到他們的理解和支持,甚至做出犧牲,否則很難堅持下去。馬英九兩個女兒個個學習優異,出類拔萃,大女兒馬唯中被推薦到臺灣大學生物學系,小女兒馬元中推薦到臺灣大學歷史系。因為有人懷疑其中有馬英九的因素,為了避嫌,兩個女兒就毅然放棄被推薦資格。馬唯中考取了哈佛大學生命科學系,馬元中考取了布朗大學藝術系,半工半讀,頗為艱辛,但都學業有成,事業不俗。馬英九在《臺灣贏的新策略》一書中說到,兩個孩子為了不給自己添麻煩,背井離鄉去美國打拼,他對女兒“虧欠很多”。
避嫌,往小里說,事關個人名節、聲譽;往大里說,則事關所在團體、政府、國家公信力,不可小視。彭德懷元帥就很把這當回事,不肯稍有茍且。1951年10月中旬,彭德懷夫人浦安修到東北參觀。參觀結束后,參觀團負責人習仲勛特意安排浦安修到朝鮮看看彭總。一路顛簸,還遇到敵機轟炸,浦安修頭部受傷。見到彭總后,他十分嚴肅地問:“你來干什么?司令員的老婆來了,一百萬志愿軍指戰員的家屬會怎么想?” 看到浦安修流下委屈的淚水,頭上還纏著白紗布,他緩了一下口氣說:“住兩天就趕快回去吧。” 結婚這么多年了,一直離多聚少,但深明大義的浦安修,什么也沒說,兩天后就回國了。
還有周恩來。1968年,他的侄女周秉建到內蒙古牧區插隊,1970年參軍。周恩來知道后,竭力勸阻她說,雖說你參軍合乎正當手續,難道這里邊就沒有我的因素嗎?越是領導干部子弟,就越要從嚴要求。所以,她只短暫當過3個月兵,就被伯父勸告繼續回牧區插隊。由是而聯想,周恩來被人們世代敬重,嚴于自律避嫌也是原因之一。
這些努力避嫌者,在一些達觀善變者眼里,似乎有些做作,偏執,矯枉過正,但如果沒有這些固執的堅守,沒有這種“不近人情”的“迂腐”,吏治的混亂,濫權的嚴重,民心的喪失,風氣的敗壞,都是可想而知的。古往今來,不是一直都有人在踐行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模式,不是一直都有人打著舉賢不避親招牌來安插三親六故嗎?“近水樓臺先得月,向陽花木易為春”的現象不是從來都沒斷絕過嗎?
一想到這里,就格外懷念那些能避嫌、敢犧牲的先賢君子,景仰其高風亮節,敬佩其襟懷境界!雖不能至,然心向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