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梓沫

高三那年,我從學校搬回了家,恰逢父母工作升遷,她獨自一人從鄉下來照顧我。
打小的印象加上長久以來她所帶給我的“不良情緒”,我開始有意無意地反抗她的照顧。
那一年,我總是以學業忙作為借口,拒絕與她過多交流,而剩下來的話題除了父母在家時的家常,就只有早起出門時的那一句“我走了”。
我總是對她不冷不淡,她卻對我越發上心,提醒我要多喝水,提醒我要多走動,提醒我不要太過緊張,也提醒我不要太過隨意,她似乎一下子變得很低,低到我理所當然地享受她對我的所有關照,也理所當然地忽視她留給我的每一個凝視眼神。
我上了大學以后,她回到了鄉下,沒有了照顧我的壓力,她瞬間便輕松下來。后來,她在院子后種了成片成片的香雪球。每每假期回去,她就帶著我到院子后頭去看花,絮絮地說著她現在養花,曬太陽,日子過得十分清閑。
去年八月份,她突發腦血栓,住進了醫院,所幸搶救及時,她很快脫離危險,只是沒想到,隨后的身體檢查,醫生卻告訴父母更為嚴重的消息,她的胃部發現陰影,懷疑是腫瘤。
化療不動聲色地開始,她失去了以往的精氣神,也變得越發害怕獨處。
家里的長輩都瞞著她,安慰她,這一切都只是手術的后遺癥,等情況好轉,就能出院。
不過一個月時間,她接連體檢多次,最后得出結論,建議保守治療。
許是心情好了,身體也就逐漸硬朗起來,她開始閑不住地想要再買一些花種,父母也順著她,由著她挑選。
時間接近開學,我收拾行李準備回校,臨走前承諾她會再來看她,她站在老房子的門口跟我道別,像高三那年的每一個清晨一樣,她說:“一路小心。”
可我怎么也沒有想到,這一次的再見,卻成了我們見的最后一面。病情復發得來勢洶洶,大概是真的沒了法子,父母也不再瞞我,凌晨三點鐘,母親從醫院打來電話,她哽咽了多次,才勉強將話說清楚:“小梓,奶奶……奶奶她想要和你再說說話。”
是一陣接拿摩擦落下來的雜聲,是已經開始變得迷糊的語氣,老人口齒不清地說著:“囡囡啊,你要好好學習,奶奶啊,其實從小就最心疼你了……你就一個女孩子,沒有兄弟撐腰,可千萬別被人欺負了啊……知道嗎……”
我突然就無法控制地嗚咽起來,眼睛酸得厲害,什么也看不清,一遍一遍小聲地喊:“奶奶……”
“咔”的一聲,電話那頭突然變成忙音,我腦袋一蒙,世界轟然失聲,顫抖著手指去按回撥鍵,卻再也無人接聽。
我匆忙請了假回程,在趕往醫院的出租車上沉默不語。
我第一次與別離靠得這樣近,時間恍然將眼前隔離成黑白兩色,我站在病房的最外頭,看著長輩們將她收拾妥當,推著她離開,我什么都聽不見,被動地隨著隊伍前進。
失神地送她進了祖墳,再無意識地跟著父母回了家,心里只覺得空蕩蕩的,失去了她,熟悉的環境好像都有了一點不一樣,再也沒有人在你身邊念叨著無關緊要的話題,也再沒有人以她的樣子出現在你的生命里。
院子里的香雪球過了花期,幾乎全部凋謝,沒有人照顧,它們好像也隨她離開了。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香雪球的花語,甜蜜的回憶。或許,這是她想留給我的最后一點訊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