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燈下，不曾缺席的你

靚兢兢

如今，我已經長大了。

不再害怕黑暗，不再恐懼未來，不再抱怨生活。

時至今日，我很慶幸，慶幸我的生活里有你。因為你的堅強樂觀，讓我變得和你一樣。

我們家的情況，在同班的同學中，一直是拮據的，從小學到初中，從初中到高中。因為家里偏遠，你要早早地叫我起床，在東北的冬天，甚至天還沒有亮，我就要爬出被窩，在清晨的冰冷中瑟瑟發抖好一會兒。你手腳麻利地穿好衣服，很快就端來一盆冒著熱氣的水，丟下一句，“快洗臉！”然后出了里屋的門。不多時，廚房里嘩嘩的水流聲、叮當響的炒菜聲此起彼伏地合奏了起來。實在是太冷了，可我得洗臉，身上總是帶著一股煙熏味已經使我在學校里備受嘲笑了。

洗過臉在毛巾上抹了一把，你已經端著菜進來了，臉上帶著笑意，風風火火地把菜放在桌上，又去了廚房，我猜你是端粥和饅頭去了。低頭看了看桌上的菜，心里嘆了口氣。

實話實說，我真的很嫌棄那盤菜。并不是因為它的味道不好，而是我實在吃夠了！黃燦燦的炒雞蛋，其實是我的童年陰影加噩夢。不出意外，我午飯的飯盒里，肯定也是炒雞蛋……

我蔫蔫地上學去了，冬天唯一的好處，就是我不用再騎那輛又舊又破的自行車，可以坐公交車去上學，省得我每次騎到學校附近，都要找個隱蔽的地方提前把車鎖好，然后再步行一段路。把自行車停到學校的車棚里，我堅決不會的！被所有路過的同學行注目禮，而且還滿是嘲笑和瞧不起的注目禮，我受不了，還不如步行著多走一段路。

寒風中我瑟瑟發抖，心里卻盤算著，飯盒里那份炒雞蛋和米飯，該怎么辦？

我是堅決不會吃的！哪怕是吃方便面……

中午的時候，別的同學都去吃飯，或者在班級里打開香噴噴的飯盒。我不敢抬頭看，因為那味道已經鉆進我的鼻子里了，光是這樣，我已經連續咽了好幾口口水。我好餓，可是想起飯盒里的炒雞蛋，單純的油炒雞蛋，不咸不淡，那黃澄澄的一片，我就飽了。后來，我終究是沒吃午飯，因為除了盒飯，我一無所有，你并不給我零花錢。

終于挨到放學，已經黑透的天陰沉沉的，沒過一會兒，竟飄起輕盈的雪花來，在路燈下閃閃發光。我皺著眉頭把棉衣的帽子扣在腦袋上，從上晚自習開始，晚上回去，我就沒公交車可以坐了，只能步行。我不能打的士，因為實在是太貴了。

記得第一次上晚自習，我回去晚了，你小跑著往這邊接我，臉上掛著笑，腳下步伐很快，還是風風火火的樣子。你說：“多虧給老師打電話問了問，要不然這么黑的路，你打算自己走回來？”

從那以后，你天天往這邊走很遠來接我，你說這邊太偏僻，我一個女孩子走不安全。

我當時還想說，你也是個女人，難道你走就很安全了嗎？可我沒說出口，因為我確實很害怕啊。

今天，我已經走出很遠了，再往里面，就沒有什么人影了。心里有些打鼓，不應該啊，平時這個時候，你早就來了。

漆黑的夜讓我害怕，冰冷的雪鉆進脖子里，涼得刺骨。我一邊用眼睛瞄著周圍的樹影，一邊快步朝前走去。草叢里“嗖”地鉆出一只老鼠，竄過馬路跑掉了。而我嚇了一跳，感覺汗毛都要立起來了。

我咬緊嘴唇，依舊朝前走，鋪了一層薄雪的地面有些滑，還好你給我買了雙防滑的棉鞋，否則，這樣快步地朝前走，我怕是要摔一跤了。要知道，在今天之前，這雙棉鞋我是嫌棄的，因為它實在是不太好看。

就當我盼著快點見到你，或者快點回家的時候，就在我恨不得插上翅膀而慢慢跑起來的時候，不遠處昏暗的路燈下，我看到了一個模糊的身影，只是這個身影走起來的樣子有些怪，又有些熟悉。

“兢兢？”那個身影呼喊著我，我一下就聽清了，那是你的聲音。

我一下就哭了出來，“媽？媽是你嗎？”所有面對恐懼的故作堅強，在跑到你面前的時候，悉數崩塌。我緊緊地抱著你，把你嚇壞了。

“咋了？你咋了？別哭別哭，媽媽在呢。”你拍著我的后背，然后伸出冰冷的手捧起我的臉，一邊給我擦淚，一邊打量我，見我好端端的沒事，才笑了起來，“害怕了？”

我抽噎著點點頭，我是害怕了，除了怕黑，還怕一直都在的你，也突然離開我，突然消失不見。忽然我借著光看到你的手受了傷。再仔細一看，臉上也有傷口，左腿不敢著地仿佛是微微抬著。我一下就不哭了，著急地問你怎么回事。

原來，你下了班，匆忙做好飯，有些晚了，一著急走得有些快，摔了一跤。又擔心我害怕，便堅持著一瘸一拐地走來接我。

我低頭看了看你的鞋子，鼻子一下就酸了——怎么可能不摔？你還穿著雙單鞋，用細細的針腳補了好幾次鞋面的單鞋，薄薄的鞋底上已經磨得沒有任何棱角，平滑的一片。

你笑得那么好看，像是一點都不難過。一邊幫我抹淚，一邊在我的攙扶下朝家里走去，輕聲細語地安慰著我，說一點都不疼，萬幸只是扭了腳，并沒有骨折。回到家里吃完飯，我堅持要幫你洗碗，讓你坐下休息，你拒絕不了，只能笑著看我端著碗筷離開。廚房里，我盯著盆里你的午餐飯盒，淚水又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掉了下來。干干凈凈，沒有一絲油星。旁邊的碗里，放著你吃剩的半塊饅頭，只有饅頭。

那天晚上，我一下子度過了自己人生的叛逆期。我抱著你哭得昏天暗地，自從爸爸離開了我們，你沒有掉過一滴淚，獨自撫養我長大，還同時做兩份工作，讓我穿得暖，吃得飽。你沒什么文化，卻用世上最美好的笑臉告訴我，無論面對怎樣的困境，都要堅強樂觀地生活下去。

那天之后，春天來臨時，我求你教我翻了門前的一小塊地，跟鄰居奶奶討來了菜苗。我堅持不讓你插手，直到番茄紅透，青菜滿園。

你大口地咬著番茄，面對著生機盎然的菜園笑了起來，笑著笑著眼里又泛了淚，“我女兒長大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