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

張子興

一

海圓歷3672年，光明島。

“勞拉，你快看。”女孩西比爾指著河中漂過的一具尸體，驚喜地對她的同伴大叫道。

“噓！小點聲，不然我們又沒的吃了，你想把其他人招來嗎？”勞拉憤怒地說。

島上的人們早已不記得這是第幾個餓肚子的年頭了，在活著的人們的記憶中，他們生來便是如今這般遭遇，如若哪天圓桌會議上再處決幾個死刑犯，便可以飽餐一頓了。

這也是他們每日都在期盼著的事情。

此時，西比爾和勞拉用盡力氣將海中的尸體拖了上來，瞧了瞧，準備大吃一頓。

人吃人，在這里早已不是什么秘密。據說，島的南部是海，再往南是一個叫做黑暗島的地方，那里的人們每天都在被奴役、壓迫著，更遭受戰亂之苦，毫無秩序、法律、和平和幸福可言。所以光明島上的人們感到無比幸運，并時刻銘記著將他們解脫出苦海的皇帝陛下的恩德與慈悲。

西比爾和勞拉今年都是十三歲，她們的家人不是餓死就是病死，只剩下她們兩個相依為命。有時候勞拉會很想念她的親人，但她知道，皇帝陛下曾經說過，逝去的親人都是得到光明神的感召而升入了天國，所以勞拉也很羨慕他們。

可西比爾不一樣，她總覺得這世界上沒有什么救世主，因為她的奶奶咽氣之前曾說過，希望可以活著看到小孫女走出這座島，可惜愿望不能實現了。

二

西比爾住的村子有一個總是在哭的姐姐，有人問她為什么，她只是不住地念叨：“哥哥……哥哥……”據說她的哥哥是一名留學生，回國后由于家里藏了一本外文書而被圓桌會議給抓走了，后來以“反對皇帝”的罪名被公開處決。西比爾那時剛滿12歲，被圓桌會議要求和家人一起到集社去觀看公開處刑，以表達作為光明島國民對叛徒的憤怒。

行刑的那一刻令西比爾記憶猶新，她分明看見那囚犯的眼神充滿了冷峻，直到成排的子彈射向他的那一刻，他都在高喊：“自由，自由……”

自那之后，每天女孩子們找到些食物，都會和那個姐姐分享，三人就這樣熬過了一天又一天。

三

一天，憲兵隊來到了村子里，搜查一個叫查理的男人，他們說查理是叛徒。

一時間，全村飽受饑餓的人們聽說幫助軍隊執行公務可以得到十斤糧食，便開始四處搜尋。

一次， 姐姐在“吃飯”時，突然對兩個女孩說：“我知道查理去了哪兒，他逃出了國，他是我哥哥的朋友，一起在外留學過，曾對我說過，外面可以吃飽穿暖沒有瘟疫，不如，我們也一起走吧。”

女孩們先是驚愕，而后感到無比恐懼。村子里不是沒有人想過要逃出去，只是最終的下場和女囚一樣慘烈。她們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抑制對生存的渴望與對死亡的懼怕。

“離開，還會有一線生機，但留在這，只有死亡。”西比爾說道。

“據說，想要逃走，而不被守島的士兵抓回來，只有拿錢向他們行賄才可以，可我們沒有錢……”勞拉接道。

“錢的話，雖然政府早在十年前就停止發行了，但姐姐活著的時候留給了我一些，我一直藏在身體里……”姐姐說道。

“身體里？”女孩們大吃一驚。

這時，姐姐從嘴里拉出一根線頭，然后將它一點一點地拽了出來，只聽“嘔”的一聲，一個裹得嚴實的小包從她的嘴里掉了出來。姐姐將膠帶一層一層地扯開，露出了幾張鈔票。

于是，三人約定逃走。

四

逃亡的路上，各種危險接踵而至，但她們都化險為夷。幸運的是，三人還遇見了一個熱心的掮客，在他的幫助下來到了對岸的國土。

掮客把她們安排在一戶人家里。主人是個老婆婆，熱情地給她們飯吃，這是她們記憶中的唯一一頓飽飯。

西比爾留意到老婆婆將米飯、玉米粒撒到地上，喚雞豬來吃。一時驚愕與憤怒涌上了心頭——在光明島上，連人都沒有機會吃上這些，這居然就是偉大領袖曾告訴她們的“充滿壓抑與罪惡的人間地獄”。

是夜，姐姐與勞拉因為疲憊，早早入睡了，而西比爾卻無法安睡。突然，她聽到隔壁房間有人在說話，其中一個聲音是那個老婆婆。

“那三個新貨我都安頓好了，這次賣出去后還是照老規矩，我提三成”。

“你真他娘的心黑，老子全家還等著錢還之前買米欠下的債呢！”這是那個掮客的聲音。

“我當年被人賣到這之后，你們的前頭頭答應過要給我找我失散的家人，現在這么多年了也沒個信兒，我沒了牽掛，也就不信什么報應了，索性就撈你一筆，你要敢說‘不’字，回頭你們頭頭問起我來，我就把你的那些事說出去，看你還敢怎么著。”老婆婆惡毒地說。

西比爾嚇了一跳，晃了晃身邊的兩位同伴，卻發現勞拉有呼吸但人事不醒，姐姐則是醒了，卻感到渾身無力動彈不得。她們這才意識到被騙了，白天的湯其實是迷藥。

西比爾連忙拉起她們往外逃，剛走到門口，便被掮客抓個正著，接著被打昏了過去。

五

醒來的時候，西比爾意識到自己正坐在一個黑黑的屋里，隨著“吱呀”一聲，房門打開，勞拉被兩個男人拉走，她奮力抵抗，卻因被束住了手腳無法動彈。

突然，一個人影閃過，兩個男人瞬間被刺死。

姐姐驚呼道：“查……”

查理揮手示意，連忙制止了她，然后把她們帶到附近的一個山洞，說道：“我從島上逃出來后，便遇上了這人販子團伙，為了得到保護，我加入了他們，沒想到沒多久便遇見了你們。當年你姐姐的書之所以會被圓桌會議得知，是由于我告發了她，為了得些糧食活下去…”

姐姐根本想不到，查理會為了糧食出賣朋友，她的內心充滿了復雜的情緒，若不是他，她姐姐便不會死，可他今日又救了她們一命。

查理繼續道：“我一直不敢面對你，能夠幫到你，我心中的折磨也減輕了一點，可我還是不敢面對罪惡的自己。你們拿著這些我得到的糧食和錢，還有這個指南針，向北走，找到一個教會組織，那里有人會接應你們，祝你們好運……”說完，便舉起一把刀，刺向自己的喉嚨……

六

海圓歷3698年，共和國的白色公墓。參與了解放光明島的女戰士西比爾如今已成為一名教師。某天，她領著愛人與孩子走進了墓園，向一個當年和她一起出逃光明島后，為了讓她活下去而被追兵殺害的鄰居姐姐的墓碑上獻上了一束鮮花，那碑上刻著一行字：這里安睡著一個自由的靈魂。

作者系北京市順義牛欄山第一中學學生

（責任編輯 劉月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