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最后的最后

趙盛宏

在未來某一年的某一天………

天空像是被蒙上了一層厚厚的黑紗，厚重而暗沉。穿過縫隙的一兩道亮光也像是剛跑完馬拉松似的，有一下沒一下地照著，看起來老邁無力。地上的人們時時刻刻把起了燈盞，剛剛戰勝了霧霾天氣的人類，一下子又被拖回了一種更糟糕的境地。眼前的一切，讓每個人都心生恐懼，但是在這場公平的災難面前，沒有人能得到偏袒和憐惜。

1

昏暗的天空上光亮是越來越稀少了，這一刻地球像極了一位病入膏肓的老婦人，只能看著熒熒亮光，等待死亡，其余一切行動，除了增加心理安慰之外，絲毫不會產生其他任何實質性的作用。自從天文學家觀測到黑洞正馬不停蹄地向太陽系奔襲而來后，天空就變得很暗，人們平常的歡顏也變得極其不自然。里奧的老師再一次跟大家依依告別后，宣布了放學。周圍的同學開始互相擁抱，這樣的日子已經持續了一個星期，老師每天告別的時候都會流下眼淚，同學們的互相擁抱也是鄭重而留戀。

里奧和梅塔背著書包，走在路上，這一周以來他們都很沮喪，剛開始還談論一些“天文學家的觀測是否準確”“黑洞會不會繞道走”之類的話題。但是最近這幾天，地球越來越暗，這一點都不正常，于是他們也慢慢地接受了即將到來的厄運。走到分岔路口，他們又一次鄭重相擁，梅塔抱得緊緊的，絲毫沒有放開的意思，里奧安慰著梅塔，放心，或許咱們明天還能再見面。說著也哭了。

直到里奧的父親杰夫下工回來，兩個孩子仍在岔路口相擁而泣，不肯分離。杰夫看到此番場景，也不禁愴然心傷。他強打精神過來安慰著兩個孩子。明明自己心情也很糟糕，但他還是安慰他們：“不是梅塔有通過黑洞的法寶嗎？那個堅固的龐然大物，一定能帶我們勇敢的梅塔穿過黑洞。黑洞的那邊一定是另一個更美好的世界，到時候你們兩個一定還能繼續玩耍。”

梅塔轉頭看向了蹲下來安慰他們的杰夫，揉了揉眼睛，說道：“是嗎，叔叔不會騙我吧？”

里奧說：“你要相信我爸爸，我爸爸可是宇宙無敵的英雄。”

杰夫摸著梅塔的頭：“你得是個英雄，梅塔，不能總是哭鼻子，好了，快回去，你此刻立馬得回去安慰你那焦急等待的媽媽。”看著梅塔慢慢平靜下來，他伸出兩只大手一把把里奧舉上頭頂：“好了，準備好了沒有，我們里奧的超級飛行器要起飛了。”里奧回過頭來，看著梅塔慢慢走遠的背影，吸著鼻子，擠出笑意：“走嘍，起飛嘍！”

杰夫和里奧在嬉笑開心中跑回了公寓。回到公寓樓門口，公寓樓門外已經整整齊齊地插滿了一個又一個的柱形巨釘。這些釘子是政府為度過這次危機而設計并投產的高科技產品，在該產品的發布會上設計師曾做過表示，該產品能保證大家順利地穿過此次黑洞，并且還表示，該產品將作為救援物資在臨時救助站進行發放，但因此次危機出乎意料，故需要市民們耐心等待。

里奧抱著杰夫的頭，望向杰夫：“爸爸，這些巨釘會有屬于咱們父子的嗎？”杰夫放下里奧，蹲下身子，拉著里奧的手，面露難色：“對不起，里奧，爸爸沒有門路，所以搞不到釘子，但你想想爸爸，爸爸做出的決定已經是爸爸能爭取的最優選擇了。”

里奧將爸爸攬入懷里。“沒關系的杰夫，我聽人說，那個巨型釘應該是救不了我們的，我們或許真的是太渺小了，黑洞一來，就算它能扎緊在地上，地球也會泛濫成災，混亂一片的。”說著，里奧伸手摸了摸柱子。

杰夫捧著里奧的臉，眼睛紅紅的。里奧拉著杰夫，“咱們快上樓吧，我都餓了。”里奧在前面拉著杰夫上樓，鄰居露西大媽拖著龐大的身軀，下樓扔垃圾。路上碰上杰夫父子，一臉憂愁地說：“哦，杰夫，你怎么還沒搞定巨型釘，新聞上報道了，說黑洞馬上就來了，你可要抓緊。”

杰夫說：“哦，我在努力，謝謝露西的關心，露西你真是越來越漂亮了。”露西大媽露出了笑臉：“我的老公在找門路搞巨型殼，到時候，就把巨型釘送給你和里奧。”

里奧聽了高興地說：“那可真是謝謝露西阿姨了。”杰夫也欠著身子道謝。

2

梅塔在和里奧分別以后，立馬奔向家中，他跑到他家的巨型釘前開始圍土，他想讓巨型釘圍得更結實點。他媽媽聽到梅塔的動靜，立馬擦干了眼淚，跑出房門來和兒子一起圍著。梅塔擦著汗說：“對了，媽媽是不是咱們得準備點吃的拴在鏈子上。”梅塔的媽媽瘋狂點頭，和兒子跑著，用那條附贈的鎖鏈拴著食物。

他們的興奮，使得他們把動靜搞得很大，但鄰居們在這種情況下，都想著該用哪種程度的傷心來配上這從未經歷過且巨大無比的災難，也就任憑她們母子倆忙碌了，就是覺得吵，也是有心無力。但他們的鄰居中有一個技術宅男，聽見他們的聲音覺得很是煩躁。性格使得他并不畏懼任何災難，在他心中最大的災難就是安靜被破壞，自由被打擾，被打擾到的他，先是給治安管理局打電話，但是他們太過于懈怠了，已打著世界末日的名號，自己給自己放假了。于是他更加生氣了，趿上拖鞋怒氣沖沖地推門而出，冷冷地站在他們母子身旁，梅塔看見他打了個招呼，而后繼續不亦樂乎地忙碌著。梅塔媽媽看見鄰居冷冷的面龐，才意識到他們今天的動靜太大了，急忙問候并說道：哦，對不起親愛的，我們不是故意的，給我一分鐘馬上完。梅塔媽媽的態度很是誠懇，他也不便發作，于是便轉身準備回去。走了一半，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又返了回來。

“對了，告訴你們一個真相，你們真的以為這種東西會幫你們安全穿過黑洞嗎？先不說它的承受力，就說說你，強大的引力下你能保證自己能抓緊這個釘子嗎？”梅塔媽媽聽完之后呆了，她捏著拳，努力大聲地回答道：“我會的，為了活命我會的，我會好好抓緊梅塔和釘子，我們會好好穿過黑洞的。”

宅男說道：“你別傻了，這些東西都是政府維護社會秩序、安撫民眾的手段，只有你們倆認真。人體能承受的最大引力只是地球重力的三到四倍，黑洞的引力至少是地球的幾萬倍以上。所以黑洞來了，有三種可能，一種是被吸飛，另一種就是胳膊斷了然后被吸飛，還有一種是和釘子一起被吸飛。”他用輕蔑的語氣嘲弄著她們母子倆，順便描繪著事件的真相。梅塔媽媽激動地搖頭，淚水因太過激動而流滿了整個臉頰，在下巴上掛著，無節奏地向衣服上滴著。梅塔媽媽用力推開他們面前這個滔滔不絕又自私冷酷的男子，拉著梅塔的手向他們家的房門奔去，“咱們找爸爸，讓他買巨型殼，巨型殼一定會救咱們的。”

“巨形殼也同樣不堪一擊，就像指頭下的一只螞蟻，在黑洞面前，分分鐘喪命。”這句十分冷血的話充滿真相，擊毀了他們的最后一絲念想。梅塔媽媽的腿開始發軟，腳步變得遲緩，她站不穩了，慢慢地癱倒在地，無助地望著天空，“我的上帝！你在哪里？”。梅塔此時早已泣不成聲，媽媽努力調整著自己，站著，但幾次都失敗了，他們的哭聲飄蕩在寂寥而又空曠的空中，隨即，整片街區的哭聲越來越大。

宅男希望得到的安靜還是被徹底打擾了，他最終還是不能如愿以償，他頭疼欲裂，他受不了了，他用盡所有的耳塞，但依舊不能解決內心的不安，他開始用膠帶纏裹他的腦袋，好像每一個毛孔都是聲音進來的窗戶，每一點進來的聲音都是對他剛剛理性但冷血的解釋的懲罰，他知道他擊潰了他們的最后一道防線，他想補救，但是他已經無能為力了。他為了逃避這些聲音，將膠帶越裹越緊，慢慢地，他安靜了，他看到了光亮，那種光亮是那樣的溫和和安靜，他滿足地放下了胳膊，靜靜地躺下……

梅塔和媽媽哭了好久，直到街區上的回應都沒有了聲音，他們意識到他們需要振作。梅塔媽媽作為一個母親，她艱難地站起來，雖然長時間地坐立而泣，雙腿已經開始麻木，但她還是露著笑意站了起來，并且鼓勵兒子，“加油，梅塔！我們會活下去的，上帝是愛我們的。”

3

本來只是政府為了安撫民眾的手段，不知情的人開始瘋搶巨型釘。有的貴族階層要求做成殼的形狀把它們全家都裝進去，甚至有的闊太太還要求定制一個空殼裝她們的珠寶首飾。于是本來按戶分配的巨型釘材料成了短缺物資，臨時政府救助站被擠得人滿為患。有關系的不排隊，利用關系竊取別人的努力和心血；沒有關系的平民開始沒日沒夜地等。里奧的父親作為一個單親爸爸，一邊上班一邊要照顧孩子還要一邊排隊，根本顧不過來，他想著放棄一項內容，就放棄了排隊，一是對這個臨時救助失去了信心，在他們的國家，他們這個階層從來沒有得到過公平，二是他要是不上班，沒等黑洞來就得餓死，當然了，里奧他是絕對不會放棄的。

晚上回到家，里奧就開始盼望露西太太來敲門，然后告知他，將她家的釘子送給他和他爸爸，這將會是一個無比美妙的消息，但是等了好久，門絲毫沒有響動。杰夫做好晚飯后，要求里奧趕快吃飯，然后洗漱睡覺，里奧悶悶不樂地往嘴里塞著食物。終于敲門聲響起，里奧立馬放下食物去開門，還一邊說著，“杰夫，一定是露西太太來送我們釘子了。”

門開了，是他的媽媽，自從和杰夫分開后，他媽媽已經好久沒來看他們了，所以他有點想他媽媽，雖然他此刻很想去抱一下他的媽媽，在這場巨大的災難來臨之前，感受一下母親的溫暖，但他還是放棄了。

“里奧，媽媽終于排到了一個釘子，現在工人們正在下面安裝。”說完之后，他媽媽開始搖搖晃晃，像是隨時要暈倒，杰夫連忙伸手扶了她一把，一家三口抱在一起哭了起來。本來里奧媽媽是不需要為了這種事而排隊的，她的現任丈夫早已將一切都準備好，但是她知道杰夫是沒有時間排這種隊的，而里奧還那么小。所以她就瞞著她的丈夫為她的里奧排隊，她已經很久沒有經歷過這種擁擠和爭搶了，在她現在的家里，一切事情都由管家負責，丈夫是一家科技公司的老板，因為工作繁忙，隔三岔五才回來一趟，最近因為跟政府達成合作生產巨型釘，所以就更忙了。

杰夫為前妻準備好粥，讓她喝著。她邊喝邊看著里奧，里奧也看著她，電視機在旁邊響著，里面在播放救助站里的場景。最近一周以來，所有的節目都是圍繞這次災難而展開的，人們不得不一遍一遍加深災難要來的印象。現在里面是他媽媽的現任丈夫在講話，安慰民眾：到今晚零點，我們公司一定會確保每個人都有一個巨型釘，請大家不要擁擠。

話音還未落，她的丈夫臉上就刻了一只鞋印，“你總是口口聲聲說，但我們都排了好久了，一次次的耐心等待在屏幕上亮出，后門上的豪車卻來來往往，眼看著越來越晚就是沒有，我看是你們只顧上層社會，不顧我們的死活。”憤怒中的人往往是缺失理智且極易被感染的，這種充滿感情的訴求在短短幾句話的時間內就得到了響應和擁護。一時間，可怕的憤怒都朝他擠來，揮拳，舞爪，扔鞋……他在那一刻受盡了肉體和精神的雙重折磨。這些天來，他聯系遍全國大小廠礦幾百位老板，盡力保證材料供應，但卻總是傳來材料告急的消息，雖然也知道其中存在一些貓膩，但因是政府項目，有官員插手，他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過去了。但他沒想到事情會是如此的嚴重，此刻他身心俱疲，只想要好好休息一下。

在安保人員的保護下，他最終逃出了那個“可怕”的地方，里奧媽媽聽到丈夫受傷的消息，轉頭看見他頭上溢出來的血，就立馬放下碗，準備起身，里奧跑過來抱住了她，“媽媽，我請求您留下，好嗎？這也許是我們在一起的最后一個晚上了。”

“對不起，里奧。媽媽必須走，你叔叔現在需要我，我曾經已經對不起你和杰夫了，不能再對不起他。”

低頭洗碗的杰夫問：“真的不行嗎？”

她無奈地搖搖頭，哭著推開了里奧的手，下樓了。

4

媽媽走后，里奧關了電視就向床邊走了過去，他靜靜地放好衣服、拖鞋，上床了，他閉上了眼睛，眼淚從眼角泛了出來。好一會兒，他聽見關燈的聲音，杰夫上床的聲音。他坐了起來，摸著黑走向杰夫的床，“杰夫，今天晚上我想和你一起睡，可以嗎？”說著他爬上床，枕在了杰夫肩上。杰夫靜靜地拍著他。里奧睡著了，杰夫也累得閉上了眼。

突然里奧被杰夫叫醒，杰夫抱著他跑到了釘子那里。車子、垃圾都在天上轉圈飄著，有幾個年久的房子也已經飛起來了。天黑黑的，只有政府的警報燈閃著一點點的光亮。他感覺一股力量越來越大，他死死地抱著釘子，杰夫死死地在他背后環繞著他，他感覺自己的下巴都要被吸掉了……

突然，一片光亮，周圍一切都停了，剩余在空中的幾個房子開始緩緩地向下落著。杰夫抱起他，開心得轉圈，他捧著杰夫的腦袋，父子兩人相視笑著，這是黑洞那邊的世界，明亮而溫暖，他拉著杰夫去找梅塔……

鬧鐘響起，又一天的早上七點，天空比昨天更暗了。里奧開心地搖醒杰夫，跟他講著剛剛的夢，他倆抱著，笑著，笑聲中，他們繼續開始滿懷希望地期待太陽露出光亮的那一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