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慶貴
俗語“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大意是說,軍隊營房是固定不變的,而兵員新老交替是流動變化的。抽象雜文生態(tài)世相,大抵也可用“鐵打的雜文流水的雜文人”概括。
當下雜文衰微乃不爭事實。雜文社團發(fā)育不良,與其他文學組織相比,存在“生機落差”。雜文被各類評獎邊緣化,媒體平臺消減萎縮,雜文影響與作用使命相比,存在“功能落差”。雜文隊伍青黃不接趨于“老齡化”,雜文堅守與信念初心相比,存在“精神落差”。面對雜文“生命周期”的低潮,無論圈內(nèi)圈外,雜文“多余論”“過時論”,甚或“消亡論”等雜音,一時不絕于耳,甚囂塵上。
洞察雜文生態(tài)規(guī)律,把握雜文命運方位,有必要重溫“雜文為何物”這個本初命題。對雜文的屬性定位,魯迅先生概括得最為精辟——“在風沙撲面,狼虎成群的時候”,雜文是“匕首和投槍,要鋒利而切實”,是“和讀者一同殺出一條生存的血路的東西”;也“是在對有害的事物,立刻給以反響或抗爭,是感應的神經(jīng),是攻守的手足”。也就是說,鞭撻假惡丑和針砭時弊乃雜文存在的天然理由,批判性當仁不讓,成為雜文區(qū)別其他文體的性別特征和基因符號,是雜文安身立命的“命門”。由是,設若把雜文比作抵御假惡丑入侵的營盤,雜文人則是迎戰(zhàn)假惡丑的戰(zhàn)士,只要人間有假惡丑,雜文就有存在的天理,就不以人的意志為轉(zhuǎn)移,就如“鐵打的營盤”堅如磐石、目若金湯。
溯及歷史淵源和文學地位,南朝劉勰最早提出“雜文”概念,并視之為獨立文體。事實上,早于先秦散文濫觴,雜文便隨之勃興。秦諸子百家文章,實質(zhì)就是雜文。嗣后,雜文與時俱進,唐代韓愈《雜說》、柳宗元《桐葉封弟辨》,晚唐皮日休、陸龜蒙、羅隱等人檄文,明代劉基《賣柑者言》等名篇,均為傲視群雄的代表作品。雜文不僅源流最早,而且初始地位高企。按照班固界定:“雜家者流,蓋出于議官。兼儒、墨,合名、法,知國體之有此,見王治之無不貫,比其所長也。”以魯迅為代表的現(xiàn)代雜文登峰造極,憑借博大精深的思想內(nèi)涵和獨特完關的藝術形式,成為經(jīng)受歷史檢驗,至今無人超越的文學“珠峰”。中國作家中,魯迅是唯一上榜“世界十大文學巨匠”的“獨行俠”,現(xiàn)代文學巨擘排名“魯郭茅巴老曹”,先生也穩(wěn)坐“頭把交椅”,其公認的代表成就便是雜文。
法國劇作家博馬舍忠告:“若批評不自由,則贊關無意義。”雜文藉以批評假惡丑倡導真善關,推動人類文明演進。針對雜文被污名化、雜文不受待見等怪象,《人民日報》曾刊文為雜文正名:“從古至今,雜文雖為某些人所不喜,但卻一直是頗受大眾歡迎的文學樣式。”“若論‘文藝為人民服務’,雜文這一體裁堪稱最為直接。”“若論‘傳遞正能量’,雜文更是當之無愧的文學體裁之一。”時至今日,雜文鼓呼公平正義從未遲到缺席,仍在并將繼續(xù)發(fā)揮“改革開放的馬前卒、歷史垃圾的清道夫”的助推功能。
雜文生態(tài)式微,固然有表達平臺萎縮等外因。然而,外因是變化的條件,內(nèi)因是變化的根據(jù)。孟子日:“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諸己。”“流水的雜文人”中,固然有生命規(guī)律使然新老更替、吐故納新的正常流失,但更有面對困境自亂陣腳慌不擇路的非正常流失。其中,放棄初心選擇退避者有之,更弦易張改煲“雞湯”者有之,淪為工具賣文求榮者有之……有人感言:“中國的幸運在于有一個魯迅,中國的不幸在于只有一個魯迅。”說到底,魯迅在否,雜文依然存在;有無魯迅,取決于雜文人自己。
本質(zhì)上,雜文是一種表達方式。一位雜文家說得好:“沒有什么話不可以說,看你怎么說。”更何況,表達平臺“沉舟側(cè)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傳統(tǒng)媒體萎縮,新興媒體擴張,口傳心授也是表達。雜文人理應:不自盡,學會保護自己;不自宮,絕不自閹放棄;增自信,堅信常識真理;強自持,堅守道義良知。
雜文會不會消亡是個偽命題,因為雜文無疆由雜文基因注定,不是由誰人說了算。“鐵打的雜文”,是因為雜文命不該絕;“流水的雜文人”,則緣于雜文人自生自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