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道榮
中考之后的那個暑假,帶兒子去俄羅斯旅游,在圣彼得堡的馬林斯基劇院,我們觀看了經典的芭蕾舞劇《天鵝湖》。
入場,坐定。兒子左右看看,忽然輕聲說:“爸,我可能看不懂。”
那是兒子第一次看芭蕾舞。我自己對芭蕾舞也所知甚少,看過的芭蕾舞劇更是屈指可數,不過,在出國之前,我就做足了攻略,惡補了一些芭蕾舞知識,對《天鵝湖》的劇情也進行了詳細了解,自忖應該能夠基本看懂它了。而我之所以做這些準備,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應付兒子。在兒子成長的過程中,我努力讓自己的知識儲備跟得上他,在兒子問你為什么的時候,不露怯,至少,不要一問三不知。我承認,也有很多時候,在兒子連珠炮般的問題面前,我會被問得愣怔,一臉懵逼,最后,只好不懂裝懂,胡亂應付,好在兒子年幼,很容易打馬虎眼。
但這一次,我是有備而來的。我自信地對兒子說:“沒事,看不懂的地方,我給你解說。”每次說出這句話時,我都有一股說不出的身為父親的自豪感。同樣,每一次當我這樣告訴兒子之后,他都會信任地,也一臉崇拜地看著我,放心地點點頭。
我等待他再次信任地、一臉崇拜地看著我,然后,放心地點點頭。
兒子看著我,卻搖了搖頭,說:“爸,我可能看不懂,但是,你不要像以往看電影那樣,一邊看,一邊跟我講,好嗎?”
兒子小時,我常帶他看電影,碰到他看不懂的情節,我就會一邊看,一邊低聲向他講解。因此,他一向對我很信任,也很依賴,甚至有一點點崇拜。今天這是怎么啦?我環顧了一下四周,除了我們之外,滿座的觀眾,基本都是正裝的俄羅斯人,正襟危坐地、安靜地等待著開演。我恍然明白了,對兒子說:“你放心,我會很小聲的,不會影響到別人。”
兒子卻堅決地再次搖搖頭。我還想說服他,劇院的燈光忽然暗了下來,大幕徐徐拉開,演出開始了。
湖畔,采花的奧杰塔公主,被兇惡的魔王羅斯巴特施以惡毒的咒語,變成了天鵝。只有在晚上,她才能變回人形。而要破除這個邪惡的魔法,只能靠堅貞的愛情。舞者通過翩翩舞姿,敘說著這個悲情的故事。
我想向身邊的兒子,解釋這段舞蹈所代表的含義。見兒子神情專注地看著舞臺,我忍住了。
最經典的四小天鵝舞一幕,在歡快活潑的音樂節奏中,四只小天鵝,演繹著湖畔輕松、快樂、愜意的嬉戲場景。我想告訴兒子,這四只小天鵝,都是像奧杰塔公主一樣,因被惡魔詛咒過而變成了天鵝的小公主們。兒子見我想說話,將食指豎到嘴邊,做了一個不要出聲的動作。
兩個半小時的演出,我沒有跟兒子講解一句,而兒子,自始至終,也沒有問過我一個問題。
從劇院走出來,我問兒子:“看懂了嗎?”兒子搖搖頭,“不太懂。但是,我聽出來了,音樂很美;我也看到了,芭蕾舞演員們的舞姿很美;而且,我還想象并感受到了王子和公主愛情的美好。”
兒子的話,讓我驚訝不已。這個懵懂的少年,第一次完全靠自己,感受了一次藝術的熏陶。很顯然,他還不能解讀、欣賞每一個舞姿、動作、細節和音樂的意義,對整個劇情也不甚了了,甚至都沒能看懂一個完整的故事,但是,他用自己的想象,憑自己的感受和本能的愿望,將它們補充完整。
他不懂,或者還不是很懂,有什么關系呢?今天,他眼中的天鵝湖,就是一個少年版的《天鵝湖》,一個懵懂而凄美的少年派愛情故事,就像他剛剛起步的青春故事一樣。我相信,若干年后,如果他再看《天鵝湖》,他一定會有更深的理解和感悟。
而就算我們長大了,見過了更多的世面,經受了更多的歷練,我們也未必能將這世界,將我們的人生完全看懂看透。也許,看不懂的地方,用我們的想象去填充、彌補、修正,藝術才更具魅力,生活才更加絢爛,人生才更趨完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