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晶心 邢多多 翁歆



不為婚姻放棄個人追求
海星是一個重慶女孩,1984年出生的她,是家里的老大,下面還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
2008年剛來南京的海星,做起了銷售員的工作。這個對女性來說比較辛苦的職業,她一干就是十幾年。她的男朋友小航就是她在跑業務的時候認識的。小航是一名普通的醫生,工作穩定。海星與小航在一起的日子,沒有像別的女生那樣,因為有了另一半就放棄了自己對事業、對生活品質的追求。相反,她在那幾年里不停地努力拼搏,為了拿到銷售訂單,經常幾個月都沒有休息。她幫客戶修過馬桶、換過燈泡、接過孩子……她覺得自己不比別人優秀,唯一能和別人比的就是不怕吃苦。她以這種頑強的精神為自己的職業生涯拼出了一條血路。很快,她便從一群銷售員中脫穎而出,成為了銷售精英。
就在海星一路為事業奮斗的時候,男友小航卻在原地踏步。海星讓他去讀個研究生,多考些資格證書,他說年紀大了學不動了;海星讓他去買菜,他只買了三個西紅柿和兩根黃瓜回來;海星晚上加班回到家,連一口熱水也喝不到。周末,海星會選擇閱讀、健身、旅行這樣的放松方式,而小航卻只會睡覺、打麻將……
眼看年齡越來越大,周圍催婚的聲音也隨之而來。就在大家都認為他們會有情人終成眷屬時,海星做了一個讓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決定——不婚。她的理由很簡單:不妥協,亦不將就——她與小航分手了。
海星不愿像傳統女性那樣為了家庭犧牲自己的生活。男主外女主內、相夫教子、操持家務等,這些在她看來,都違背了她的初心。她認為一段好的愛情或者婚姻應該是兩個人共同經營,共同進步,而不是一方努力,另一方原地踏步,這樣的婚姻沒有意義。
如今,來南京已有10多年的海星,不僅憑借自己的努力買了兩套房(其中一套別墅)和一輛奔馳車,還把家鄉的父母、弟弟和妹妹一起接到南京來照顧。
海星平常生活非常自律。為了釋放工作壓力、保持健康體態,她會在每周一和周三進行搏擊訓練、慢跑2小時,周日舞蹈2小時,一周保證1次游泳。飲食多為高纖維的蔬菜和水果,從不喝飲料的她最愛的就是涼白開。平時只要有空,她都會陪父母吃飯,飯后帶他們一起散步、健身。她覺得只有把自己管理好的人,才能更好地照顧別人。
她每年都會帶上父母一起去旅行,多選擇自駕方式,因為自駕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去選擇景點和路線。如果不自駕,她會和父母在國外的度假村里休息十天半個月的,一家人一起享受這種慢時光。每年她還會為父母報個老年才藝培訓班,讓父母不會因為遠離家鄉而覺得孤獨。
對于海星選擇不婚,父母起初也感到難以理解,后來看到海星的工作、生活都越來越好,同時也帶著他們過上了優質的生活,他們也就不多說什么了。他們覺得時代不同了,現在年輕人這樣生活也挺好的。可能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活法吧。
人口學家提到一個重要概念,叫作Marriage Package,可翻譯為“婚姻包袱”。即女性在一段婚姻中的角色包括生育孩子、督促和輔導孩子學業、照顧家庭、包攬家務、照顧年邁的雙方父母等等,這些像一個大包袱落在肩頭,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這種傳統性別分工非常明確的婚姻,對女性越來越沒有吸引力。婚姻不再是人生必備大事,也不再關乎生計和生存,越來越多的女性選擇推遲婚姻,甚至放棄婚姻。
養孩子太辛苦
今年國慶節,吉勇和女友小莉發現他們的父母沒有再催婚,吉勇說:“可能勸了這幾年我們都不動,他們也放棄了吧?哈哈哈!”
吉勇也理解父母,中國人愛比較,周圍的親戚和朋友們的孩子讀大學了、工作了、結婚了、生孩子了,都是他們比較的對象。如果有一天,誰沒有按照路線走,突然從這條鏈子中脫落出去,那父母就要承受極大的面子壓力。為什么別人的孩子可以,你的孩子不可以呢?
其實,中國父母催婚,還是因為傳統思想,要為家族留下后代。如今,多數人都接受了男女平等的思想,生男生女都一樣,但一定要生啊。而吉勇不想結婚,恰恰就是因為不想生小孩。
吉勇今年35歲,是一家廣告公司的平面設計師;女友小莉剛過完30歲生日,是一名自由攝影師。他們倆因為工作的緣故相識相愛,在一起5年了,可就是不結婚。
因為不結婚,就可以不用被父母催生小孩子。吉勇覺得養小孩太難了。吉勇的父母原來是南京一家國營廠的工人,早年工廠倒閉后,父母雙雙下崗,就在吉勇就讀的小學旁邊擺了一個早點攤維持生計。小本生意,十分辛苦,但父母卻極力培養吉勇。吉勇也不知自己為何會喜歡畫畫,父母就送他到少年宮上美術培訓班。直到長大后,吉勇才發現自己屬于窮人家的孩子卻有了一個富人的愛好。學畫畫特別花錢,不菲的學費,昂貴的畫材,這種消耗還是持續性、長期性的。年幼時無知,成年后吉勇時常想,自己的一盒顏料、一冊繪畫本,要父母賣掉多少烏米蒸飯和茶葉蛋才能換得回來。
從南京藝術學院畢業后,吉勇覺得自己并不算是特別有才華的人,同學中有才華的人太多了,比他畫得好的人更是數不勝數。他有時候難免會想:如果父母不是這么勉強他們自己,基于現實的考量,不去培養兒子的畫畫愛好,而是讓兒子走一條更符合他們現實條件的路,生活未必差。
如今工作了,他也只是一個普通的設計師,父母窮盡一生,也沒能在他身上獲得多大的收益。所幸,他們是南京本地人,有一小套住房,目前生活還算穩定。
吉勇知道,如今撫養小孩的成本更高。他常常聽同事們在計算家里孩子課外輔導班的費用,還有孩子才藝方面的學習、假期里的出游,各種費用加起來,都是很驚人的。吉勇有位年長男同事,身形比較肥胖,睡覺一直打鼾,年紀大了后,打得更厲害了,還出現了呼吸暫停現象。去醫院看過后,醫生建議他購買一臺呼吸調節器戴上睡覺,就解決問題了,可是同事一看呼吸調節器幾千塊的價格就猶豫了。他算來算去,那個暑假,他要為女兒付將近3萬的一對一輔導費用,呼吸調節器的購買計劃只得暫緩了。
吉勇知道這事后直咋舌,小莉也同意他的想法。這年頭養小孩,花費太大了,并且她還考慮到,作為一名女性,如果有了小孩,她需要付出比男性更多的心力去照顧和撫養,這個比花錢更讓人望而生畏。所以他倆一致同意,不婚,為的是可以不育。
如今,吉勇和小莉在外租房子住,兩個人一起分擔生活開支,鑒于他們目前的收入,這幾乎沒有壓力。小莉的父母也有自己的房子,所以不需要小莉操心。工作之余,吉勇和小莉逛遍南京城和周邊地區的藝術時尚之地和博物館等;長的節假日,兩個人就出去旅游。這樣的生活方式不僅提升了兩個人的藝術素養,而且對他們的工作也都有極大的幫助。
他們知道,如果有一天他們結婚了,有了小孩了,這一切就都沒有了。
沒有錢,不太敢結婚
在浙江杭州工作的魯英,今年已經34歲了,依然單身。他主要從事機械類工作,月薪在7000元左右,這個工資水平在杭州不算高,去掉每月房租2000元,還有生活花銷,所剩無幾。面對婚姻,魯英直言:“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我是非常想結婚的,但是經濟條件實在不允許,到現在也不敢邁出這一步。”魯英口中的條件,主要指自己買不起房。
魯英出生于寧夏的一個小縣城,父母都是普普通通的農民,他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江蘇大學,畢業后選擇到杭州發展。因為長相不錯,身高也有一米八,剛上大學那會,魯英就結交了一個同樣來自寧夏的姑娘,兩人很快就確定了戀愛關系。
都說大學的戀愛是最純粹的,不摻雜任何物質。四年間,雖然魯英沒有給女友買過什么貴重的禮物,也沒有去很多地方旅游過,但是兩人的關系一直非常好。畢業后,兩人還決定一起到杭州打拼。
足足有兩年半,魯英和女友一起租住在單身公寓里,每月房租2300元。兩人的月工資各自維持在5500元左右,生活過得不錯,手里慢慢也攢了一些錢。時間一長,女友就想擁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家,最終提出了想結婚。兩人本來都沒有回家發展的打算,所以結婚就意味著至少要拿出50萬元左右的首付在杭州買房,女友雖然明確表示不會要任何彩禮,但是對于一個普通農村家庭來說,依然承擔不起這筆高昂的買房錢。
魯英的想法是再等幾年,等自己多攢些錢后再考慮結婚,但是女友態度強硬,總覺得越拖越看不到希望。一來二去,雙方鬧得不愉快,女友直接表示不結婚就分手。為了湊錢,魯英的父母東奔西走找了很多親戚,卻只湊了15萬元。魯英為了賺錢,情急之下,便將自己工作兩年多來攢下來的6萬塊錢投到了股市,本想著賺一筆后就結婚,但是對股市一竅不通的他,沒多久就把本賠完了。回憶起那段感情經歷,魯英最后用了一句話總結:“6年的感情,最終敗給了一套房子。”
第一段感情的失敗,對魯英的打擊很大,從那之后,他就很少主動和其他異性接觸。但是隨著年齡越來越大,眼看著周圍的同學一個個成家立業,魯英的心里又很不是滋味。加上家中父母催得緊,都希望他能早點把家安定下來,魯英被迫加入了相親隊伍。
那些五花八門的相親對象,幾乎都是周圍同事介紹的,但是僅僅去了幾次,魯英就感到不舒服,“雙方都不認識,但是見面沒幾句就聊到了房子,有的姑娘甚至一聽說我沒車沒房,臉色就有些凝重,再一聽家里條件很一般,下面就沒有了什么話題。”
讓魯英徹底對結婚失望的,是遇見一個比他小兩歲的姑娘,雖然長相一般,但他們首次見面相聊甚歡。女孩很熱情,也很有主見,聰明機靈,是魯英很喜歡的那類女生。第一次見面后,兩人對對方的感覺都很不錯,一連聊了好幾天。正當魯英覺得可以深入交往一下的時候,女孩突然提出說覺得兩人不太適合。當時,魯英的心里還沒有那么難受,可是后來聽說,那個女孩是相了一個條件更好的對象才拒絕了自己時,便有些心灰意冷了。也是從那時開始,魯英意識到,如果不買房,自己可能很難遇到愛情。
2018年年底,魯英終于買了房,加入了“房奴”大軍,但是隨之而來的就是每月高達8000元的房貸,生活并沒有任何好的改變。其實,早從第一段感情結束之后,魯英就意識到自己可能會很晚結婚,“金錢與婚姻的關系,雖然很多人都回避談論,但對于今天的許多年輕人來說,沒有錢就沒有婚姻的資本。沒有錢不能結婚,沒有錢不敢結婚。這不是危言聳聽,而是一個非常現實的問題。”魯英說。
南開大學人口學教授李建民認為:結婚率下降與結婚成本的增加有著密切聯系,尤其考慮到大城市高企的房價和高昂的彩禮。如今結婚既是一個社會問題,也是一個經濟問題。
“996工作制”,沒時間談戀愛
朱迪所在公司實行的是“996工作制”。朱迪入職三年,工作辛苦,但收益頗豐,她覺得趁著年輕多奮斗,為了美好的未來,是值得的。唯一的煩惱,就是沒有時間談戀愛。
朱迪是1988年生的女孩,大學里有過幾段風花雪月的戀愛,但都無疾而終。工作以后,尤其是加入目前的公司以后,朱迪原本對愛情抱有的浪漫想象,比如商場偶遇、聚會中相識等,都被現實擊得粉碎。整天都在加班,哪里來的時間外出去閑逛,去偶遇?
朱迪終于接受了以前打死也沒法接受的相親方式。三姑六婆都介紹了不少她們認為的優秀年輕人給她,可幾次約會下來,問題還是出在她的工作方式上。那次,她與最后一個相親對象好容易約了見面,如常地吃飯、看電影。電影中途,她接到一個工作電話,不得不出去接聽。一通電話下來,半個小時過去了。她再走進影院,雖然影院中光線很暗,她依然感受到了對方不好看的臉色。果然,電影結束,兩個人客客氣氣地分手。分開不久,對方發來一條微信:“你是好女孩,可是你這樣忙碌,怎么照顧家庭呢?很抱歉!”之所以讓那個男孩成為最后一個相親對象,是因為朱迪不想再去做這種無用功了。
事情轉機發生在如常的一次加班中,同事們在一起一邊忙著一邊說笑著,聊以紓解加班的壓力。朱迪就把自己相親的囧事拿出來說,大家一通笑,年長的同事們說:“幸好我們都結了婚了。”這時,一位同事姐姐說:“朱迪,不如你不要到外面去相親了,就在咱們企業內部相吧。大家相同的工作制度和時間,互相都了解,約會也不用另外去約,就相伴著一起加班挺好的。”
這話原是戲言,大家當笑話在辦公室間傳來傳去,結果真的在另一個部門發現了一個小伙子,感覺和朱迪挺合適的。同事們一攛掇,兩人也不別扭,約會就約會,反正都是單身,有什么關系。他們怎么約會?——加班結束后一起宵夜、擼串、聊天,竟然感情見長了,一對佳偶就談成了,他們的愛情也成為了企業的一段佳話。
但朱迪和小伙子還不敢想到將來結婚、生子的事,因為一旦結婚組成家庭,兩個人的角色發生轉變,身上的責任自然也不一樣了,到時候兩個都是“996工作制”的人要如何分擔責任呢?所以,就先享受戀愛的甜蜜吧。
有人戲言,現在的年輕人都嫁給了工作,相信“我愛工作,工作使我快樂”。現實也是,勤勞的工作才是年輕人安身立命之本,所以他們把全部精力投入工作也可以理解,但當愛情來臨,工作與感情的平衡便成為年輕人的普遍挑戰。如今,還有這樣的現象存在,一對情侶雖然同在一地,但因為各自工作太忙,能夠坐下來長時間聊天的也很少見。聊天全通過微信,做一次溝通便是穿越一次時空,人稱“精神異地戀”模式。
長期加班、頻繁出差、社交圈子小,成為“996工作制”的年輕人單身原因的“三座大山”。在目前的社會環境和行業發展狀況下,似乎也沒有太好的解決辦法。
網絡填補了太多情感空間
張麗華今年30歲,在南京一家醫藥公司上班,她性格內向,加上工作三班倒制,沒有太多接觸異性的機會,因此單身到現在。但是和其他單身女性不同,張麗華不是為了事業而放棄婚姻,也不是對自己的婚姻有極高標準。她享受單身生活的最大原因,是因為網絡填補了自己太多的情感空間。
“如果說哪個女孩不想遇到自己命中的‘白馬王子’,然后步入幸福的婚姻,那絕對是騙人的。”早從大學開始,張麗華就喜歡上了一位學長,但是懦弱的性格讓她始終邁不出這一步,最后眼睜睜看著對方有了女朋友。張麗華說:“都說大學是戀愛最美的時期,但是很奇怪,緣分這種東西似乎從來沒有眷顧過我。我的大學過得平平淡淡,一直都是一個人。”
工作后,社交面更窄,張麗華的感情就一直處于空白。說不著急,那不太可能,眼看著周圍的好朋友們一個個成家立業,她心里很不是滋味。比起張麗華,她的父母更著急,住在江蘇淮安的父母幾乎每隔一周就要打電話問一下女兒的感情狀況。
剛開始,他們也只是語言上的勸說:“女孩大了就不好找對象了。”“有合適的人就多接觸接觸吧。”有時候也會施加點壓力,說:“鄰居家的孩子和你一樣大,都有孩子了,我就想我女兒啥時候能有孩子。”不僅如此,父母還托了各種關系給張麗華聯系了幾十個相親對象,有公司老板、博士、醫生、公務員……為女兒操碎了心。
單看相貌,張麗華對一些相親對象還是很中意的,她也主動去見了幾個。但是真正見面,才知道有多尷尬。因為自己性格內向,常常和對方說幾句就沒有了話題。有的相親對象表面看起來很穩重,見面才發現人很輕浮。最讓張麗華無法忍受的,是有一次在大年初三的相親,剛加完微信之后,那男的就給張麗華發了條信息,說完姓名、身高之后,突然加了一句:“過節應付一下家人,您別想太多了,新年快樂,晚安。”張麗華當時就蒙了……
相親幾次后,張麗華身心俱疲,不愿意見任何人。但是很快,她就有了新的情感寄托物——網絡。網絡的便捷和社交的媒體化讓張麗華喜歡宅在家里,相親失落時隨時可以向閨蜜吐槽,吐完槽心情瞬間就好多了。張麗華超級喜歡韓劇和泰劇,劇情里的“完美戀愛對象”幾乎滿足了她對愛情的所有想象。男女主角擁有一個美滿的結局,她就會從心里感到幸福。除此之外,還有各種各樣的真人秀節目,以及當下流行的各種社交軟件,幾乎占據了張麗華的所有空余時間。
從2018年開始,張麗華又迷上了一款“虛擬男友”游戲《戀與制作人》,游戲中四個男性角色分屬不同類型,針對不同女性用戶。游戲基于抽卡養成的玩法,加入了約會、觸摸、溫馨小屋、在你身邊等戀愛互動系統,以現代都市為舞臺,融入超現實主義元素,吸引了無數單身女性。張麗華很快沉迷其中,喜歡上了游戲中的人物——大學教授許墨,并和主人公完成了很多奇異的冒險,非常有趣。更讓張麗華感到意外的是,這款游戲和別的游戲不一樣,她還真實地接到游戲中的人物的電話并收到微信,“這種感覺實在是奇妙,就好像自己真的有了一個這樣的男朋友一樣。”
雖然深知網絡上的東西離現實生活很遠,那些影視劇中的人物、游戲中的完美意中人可能這輩子都不屬于自己,但在心情低落、情感空虛時期,正是多元的社交網絡讓一些單身女性挺了過來。張麗華說:“我沒有男朋友,所以我很樂于和一個‘紙片人’談一段戀愛。”
(本文除署名注釋圖片外,其他配圖與報道人物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