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凱演
聽說家鄉新農村建設改造,土磚屋,杉樹皮屋頂房,吊腳樓,還有土夯墻,都要拆除,平整后進行新規劃。我回家住了幾天,在幾個同姓的村莊轉了一遍,這里有條長長的巷,那里有棵大樟樹,還有被土車碾出深槽的石板路,只能靠記憶定位。在一幢破舊不堪,年久失修,當年是村里最大、最雄偉的老土固屋里,我見到了靠在墻邊已被塵封且腐朽的一排老土車。
在江南,土車大同小異,兩個扶手,一個獨輪,頭上兩個羊角,一邊一塊座板,這就是20世紀70年代以前鄉村主要的運載工具。佇立土車旁,油然而生的是兒時的記憶。第一次坐上它,是舅舅帶我去見在外地工作的我的父親。那時我才5歲,舅舅就推著一輛土車,一邊坐著我,另一邊是空的,舅舅只能一手往上提,一手往下壓,“吱呀”“吱呀”用了大半天的時間,才走完了幾十里路程到達父親的單位。回來時,父親用半個月的工資買了一條10多斤重的大鳙魚放在車上,又加了一些日用品,這樣才保持了車的平衡,舅舅又把我推了回來。記得這條魚舅舅家和我家各分一半,我們將魚切成小塊,用油炸了后儲存起來,吃了幾個月。
17歲那年,我第一次推上了土車。因參加工作,我轉為非農業戶口,可以吃商品糧,但必須先交半年的口糧。于是,我裝了兩麻袋稻谷,向叔叔家借了土車,去公社糧管所交糧。我不會推車,便請來兩位同學幫忙,結果他們也不會,我們只好一人推車,兩人扶羊角。我們在鄉村的土路或麻石路上艱難前行,不是走偏了路,就是翻了車,折騰了一上午,才走完8里路,總算交上了糧。
有一次,我受邀回鄉參加族親嫁女。我還記得當時送嫁的大陣勢,10輛裝著棉絮、棉被、樟木箱,木桌、竹椅和肉面等嫁妝的土車在前,送親的親友在后,好不熱鬧。
20世紀70年代,農村勞作采用記工分形式,男勞力一天最高可拿10分,女勞力一天最高可拿7分。記得當時公社有一名女同志不服氣,提出同工分最高的男同志比賽耕田、耙地、推車、送公糧。最后兩人決定比用土車送公糧,每車一千斤。幾天下來,女同志贏了。
幾年后,家鄉要修建一座大型水庫,按家庭人口出勞力,我母親帶著我和弟妹5人生活,家庭條件困難,沒錢請勞力,只能由我請假回鄉參加勞動。我不會推車,一般的家庭也置辦不起,于是,我只好挑著擔土箕上了工地。工地上,千軍萬馬,紅旗招展,肩挑背扛,喇叭聲震天,好一派農村大搞建設的新景象。而出力最多、貢獻最大的,還是推土車的壯勞力。
5年前,一位戰友的兒子要結婚,一塊閑聊時,有人說現在很多年輕人喜歡標新立異,接新娘有用的士的,有用自行車的,還有用驢、用馬的,于是,新郎突發奇想,決定用父輩的土車組隊接新娘,而聯系土車的任務交給了我。我回鄉跑了許多地方,找到了幾十輛土車,但不是缺了胳膊就是斷了腿,雖有些完整的,但畢竟幾十年沒用過,外觀破舊不說,推起來也不靈便。一位老者告誡我:“你別費心了,結婚是件大喜事,如果新娘坐上車,半路上車子散了架,豈不尷尬?不吉利。”于是計劃泡湯。
家鄉的這排老土車,動不能動,碰不能碰,我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它們在推土機下消失。剩下的,只有感慨和聯想。它們作出過貢獻,而今天,它們將成為歷史。
家鄉的老土車,明天,我們只能在博物館一睹你的風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