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婉霞 許琦敏
以盤古開天辟地來表現生命伊始,借孟母三遷的故事講述造血干細胞受微環境誘導而遷移的過程,用唐三藏西天取經來借喻免疫細胞的漫漫“降妖”路……看到這些插畫,是否有一種眼前一亮、靈光乍現的感覺?是的,嚴謹的科學發現與人們耳熟能詳的中國傳統文化典故,就這樣實現了無縫對接。
近幾年,這些精美的插畫伴隨著中國科學家的優秀成果,陸續登上《自然》《分子細胞》等國際頂級學術期刊封面。中國原創科研在世界舞臺的頻頻亮相,帶動了濃濃“中國風”在國際學術出版界的日漸流行——據不完全統計,自2015年以來,約有15幅蘊含中國元素的插畫出現在各大國際頂級學術期刊的封面上。
這些用中國元素講述科學故事的插畫出自誰人之手?記者多方打探,如此大膽的創意有些屬于科學家的業余創作,更多則是一個小眾的職業群體——科學插畫師們的神來之筆。
頂級科學期刊頻頻吹來“中國風”
復旦大學生命科學學院特聘教授王綱,是國內較早的嘗試者之一。
2012年,還在中國科學院生物化學與細胞生物學研究所擔任研究員的王綱就以一幅中國剪紙“雙龍戲珠”的插畫,來表現自己的最新成果:在雙螺旋DNA圍成的圓圈中,兩條傳統的中國龍身上分別寫著“中介體”和“剪接體”,它們相互對視,共同把玩著中間這顆RNA之“珠”。只有經過“雙龍”的雕琢,RNA才能完美行使自己的使命——如果“珠子”加工發生錯誤,可能導致發育異常、腫瘤等疾病。最終,這幅畫被國際權威學術雜志《分子細胞》選為封面發表。
論文能夠被權威學術期刊選為封面文章,對科學家來說,既是一種來自學術共同體的肯定,更是一種榮譽——只有科研成果足夠優秀,才有可能登上雜志封面。因此,接到雜志編輯要求自己準備封面插畫的邀請時,幾乎所有科學家都有熱情與沖動,去創作一幅獨具風格的插畫。“如果能用自己的文化符號來展現,則更是一種自豪。”王綱說。
“中國的,就是世界的。”王綱說,這種創作的沖動體現的是中國科研工作者的情懷和自信。一般而言,期刊的封面插畫由論文作者負責提供,因此作者在畫面表現上有很大的話語權。所以,當封面插圖由中國科學家來構思時,他們自然而然聯想到的,就是從小耳濡目染的中國神話傳說或民間故事。
長期從事科學插畫創作的插畫師陳夢婕告訴記者,有些科研人員會特地要求她選用太極、水墨山水等中國元素繪制封面圖,以作為一種文化標識。“中國傳統文化中包含很多典故,表現形式多樣、遐想空間廣闊,深得不少老外的喜愛。”王綱說。
不過,這些“中國風”插畫能否最終榮登封面,還得由期刊編輯來最終拍板。每期雜志出版前,編輯會邀請幾位論文“分量夠足”的作者同時提供備選封面插畫,最后從中挑選一幅用作封面,而對應的論文也就成為當期的封面論文。
盡管雜志編輯的個人偏好會決定一幅插畫的最終命運,但論文作者都會盡力提供一幅既能表現成果學術價值,又具有足夠藝術表現力的插畫作品。
要創作這樣一幅兼具科學與文化內涵的插畫,必須要具備專業的繪畫功底。這不同于附于論文內的幾張圖表,它涉及創意詮釋、美學設計,乃至文化意蘊的傳遞與表現,需要專業人士來操刀。
隨著近些年中國科研人員發表的高品質論文越來越多,登上頂級雜志期刊封面的機會也日漸增加,插畫創作的需求也在不斷增長。科學插畫師作為一種特殊職業的存在,正逐漸受到關注。

胸無“科學墨水”,難繪科學插畫
這幾年,來找陳夢婕創作封面插畫的科研人員越來越多,她坦言自己有些應接不暇,卻又找不到合適的人來接手,因為國內懂科學的藝術家實在太少了!
與大多數插畫師的接單方式相似,科學插畫師也是按照“訂單制”工作,即需求方提出需求、想法,甚至是初步的創意和構思,插畫師則用圖畫的形式不斷將之豐富、完整,并最終表現出來。但與其他類型的插畫相比,從事科學插畫創作,首先得理解科學家的想法和意圖,這就要求插畫師具有相當高的科學素養。

“比如,我們不能簡單地把細胞膜畫成一個圓球,因為在微觀視角下,細胞膜是磷脂雙分子結構。”陳夢婕說,這只是最基本的常識,由于封面插畫展現的都是科研人員最新、最前沿的研究成果,如果沒有足夠的知識儲備,光是聽懂就需要很長時間。
事實上,從事插畫創作只是陳夢婕的業余愛好,她本人是海軍軍醫大學附屬長海醫院耳鼻咽喉頭頸外科的一名主治醫師,接受過八年的醫科教育,并在臨床工作多年,是醫學、生命科學領域的專業人士。即便如此,在為科研工作者繪制封面插圖的過程中,她還是需要大量的溝通、理解和轉碼,創作一幅插畫往往需要幾百甚至上千條微信交流。正因如此,國內最早一批科學插畫師大多從理工科、醫科跨界而來,主要是一些既懂科技又擅長繪畫的記者、醫生或科研人員。
很多時候,科學所追求的簡潔與嚴謹,會與藝術創作的發散思維相矛盾。插畫師常常需要在科學內容難以發揮處嘗試“不可為處有所為”,有時則要在科學和藝術之間反復權衡,把握好表達的分寸。
這或許是科學插畫創作中最費斟酌的部分。故此,絕大多數科學插畫師都接受過研究生及以上的高等教育。職業科學插畫師劉卓佳曾先后在美國佐治亞大學和奧古斯塔大學學習科學插畫和醫學插畫課程。據她介紹,目前整個美國可能只有五所高校設立了相關專業,“我們要接受很系統的專業訓練:繪畫技巧、制圖軟件等藝術課程是必修課,解剖學、生理學、醫學等科學基礎課程,甚至植物學、動物學、海洋生物學,也都屬于必修科目。”
劉卓佳說,在專業課程之外,他們還必須進行大量實踐。比如,為了給腎臟畫解剖圖,學校會安排他們去觀摩豬腎的解剖;為了給昆蟲畫一幅“肖像”,他們得在顯微鏡下仔細觀察昆蟲腿部的各種細微結構……
在這種訓練下培養出來的插畫師,掌握的不只是繪畫技能,更具備對科學之美的哲學感悟能力——只有這樣的人才,才能將融入了科學精神的藝術之美,通過作品表達出來。
如此專業的科學插畫師,目前全球都很稀缺。據業界權威機構美國醫學插畫師協會統計,全球職業醫學插畫師僅有2000名左右。國內對相關人才的培養幾乎還是空白,無論是醫學院還是美術類院校,都還沒有開設相關專業。
出色的科學插畫,一幅抵千金
迄今為止,科學插畫師還是一個小眾職業,但需要他們的地方卻越來越多。除了科學家的封面插畫,醫學院學生、醫生、教師乃至普通大眾,都需要他們的創作。
這是為什么呢?陳夢婕講述了一段親身經歷:一次,她要為患者進行甲狀腺切除手術。病人問她“甲狀腺在哪里”,陳夢婕想來想去,最后畫了一幅草圖解釋給病人聽。
“我總不能把血淋淋的手術照片給病人看吧?單純講解的話,病人也很難理解,最好的辦法就是畫圖或者借用3D模型。”陳夢婕說,為科學家創作封面插畫只是科學插畫師存在的意義之一,科普插畫、醫學插畫、藥品示意圖等科普市場對科學插畫的需求量更大。
起初,陳夢婕也只是憑著自身的繪畫功底,幫助科室手繪一些學術插圖。漸漸地,她意識到,手繪在科學插圖創作中是遠遠不夠的。“立體呈現、藝術渲染等技巧需要運用各種制圖軟件。”她說,為了完成一幅科學插畫,有時候需要使用四五種不同的繪圖工具,這些都需要學習。
眼下,出色的醫學插畫在國內并不多見,甚至不少專業書籍的配圖還不時出現專業性或常識性錯誤。這也從一個側面說明,國內的科普市場值得深度開發。不過,擺在科學插畫師面前最大的問題是,如何提高大家對科學插畫的價值認知。
目前,專業科學插畫師創作一幅精美科學插圖的市場報價都在幾千元以上,這讓不少從事科普服務的出版機構為了控制成本而望而卻步。
不過,陳夢婕相信,隨著大眾科學素養、審美能力的不斷提高,市場對高質量科普作品的需求肯定會越來越大。為此,她和朋友一起創辦了“一目實驗室”,探索生物醫學可視化的發展與創新。除了創作插畫,他們還開設培訓班,幫助美術專業的學生學習科學知識,也教授醫學或其他科學專業的學生如何使用各種制圖工具。

劉卓佳現在則是上海科技大學創意與藝術學院創新之美工作室視覺工程師。當學校需要為老師們的最新科研成果拍攝科普視頻時,既懂藝術又了解科學的她,就成了制片人和科研人員之間溝通的“紐帶”。同時,她也會參與科普視頻插圖、圖表、動畫等素材的創作。
“只有當具備了足夠多的專業人才,我們才能讓科普界重視我們的存在。”陳夢婕說,科學插畫的需求其實很大,這是一片值得培育的藍海。(本文插圖由劉卓佳、趙佳峰等人繪制)
(摘自3月31日《文匯報》。作者分別為該報見習記者、首席記者)